第六节
马,老远站住,低下头,都是穿军装扛钢枪的军人,把兵当到这个份上太有意思了。
马步芳也见过几回伊犁马,羡慕得不得了。后来从新疆逃难到青海的哈萨克人给他送来伊犁名马;他骑上转几圈,转着转着就在马背上发呆。
“挨毯的马仲英呀,你娃这辈子把威风可是耍扎了。”
马步芳吐几口干唾沫,回到办公室查地图,日本人绘制的五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天山南北尽收眼前。跃马天山的梦想只能留在脑壳里,白手套在手里轻轻地拍打着。
尕司令的消息是卫兵带回来的。只回来一个卫兵,没骑马,拄着一根枣棍,是沙漠里的沙枣树杈。他走到大夏河边,没人的地方,赤条条地下去洗身子,跟剥了层皮一样,从河里上来一个新崭崭的人。坐地上望天呢,望了一顿饭的工夫,好像吃了天上的云。心满意足,抖开羊皮袋子,换上一身新军装,一个干净利落的尕司令的卫兵,腰上别着一把奇怪的手枪。他直直走到尕司令家。
尕司令的夫人在里屋呆着,她隔着门帘听得清清楚楚:丈夫去了苏联,下落不明,队伍被打散了。卫兵只管跟老人谈话,没看见里屋门帘里边的人。卫兵说:“苏联人心着哩,尕司令怕是活不成啦。”卫兵交给老人一样东西,说了几句安慰话就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咋走出去的。婆媳互相望一眼,就动手解那件东西,一层一层裹在羊皮里,羊皮软得跟绸缎一样,最后一层果然是绸缎,和田地方出产的名贵绸缎;解开绸缎,里边是一块玉佩,跟一团月光一样,像从月亮的心里掏出来的月精,在大白天里都能现出亮光。婆婆说:“这是和田的玉石,你男人给你留下的宝贝,你收下吧。”老人平静得跟水一样,和田的月光玉把光打到老人脸上,老人说:“这是前定的事情,谁也没办法,留下这么一个宝贝也是咱的一个向往。”
她开始收拾东西,到了晚上,安顿全家吃好喝好,她把她的主意告诉老人:“阿娘我走呀,我把屋里安顿好啦,我问候不成你老人家啦,我给你老人家磕头。”
她跪在地上给老人磕头,“往后屋里的事情就托给老三媳妇啦。”
老人惊讶得说不出话,媳妇要做的这件事太大了,老人心里清楚媳妇要做啥,老人还是惊讶得不得了。
媳妇从容大方,跟个将军一样,“我男人我知道,我男人没死,我寻他去呀,孟姜女能寻到长城,我就能寻到昆仑山。”
“娃娃呀,从古到今,出阳关走西域都是男人里的男人呀。”老人揪住面纱捂住脸,“娃娃呀,你男人的卫兵都回来啦,他本人没回来,你还不明白吗?”
媳妇不说话,媳妇给孩子喂奶。孩子已经两岁啦,早断奶啦,孩子的记忆里还有这么一对热奶头,孩子咬住他阿娘的热奶头,不知世上发生了啥大事情,眼睛睁得圆圆的望阿娘的脸。
媳妇这么抱着孩子坐了一整夜,孩子睡得很熟。天色发亮,天从东方一点一点走近,往西方走。她把睡梦里的孩子放到被窝。她在天光落下来之前,把院落扫净,洒上清水,做好早饭,给老人请个安,夹上个小包袱就出去了。
老人实在是迈不动她那双腿,老人知道娃娃走到那面坡上了,知道娃娃爬上那条沟了,河州的深沟大壑男人走得,女人也走得。媳妇小小的身影一起一落,河州城就远了,老人的耳朵反倒清晰起来,老人隐隐糊糊听见沟梁上回旋起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河州地方的乖女子都能唱这么个调调子:怀抱上人头手提上刀舍上性命与你交。
你死我亡心扯断,妹子不死不叫你受孤单。
佩着月光玉的女子历尽艰险,一直走到玉的产地和田,居住在昆仑山与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的小村庄里,孤身一人,守着一个干净整洁的黄泥屋子。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