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 河西
都是第一个起床,屋里屋外地看了,发现并没有异样,才长吁一口气。在学校里,他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很少和人接触,工作上的事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备课、批改学生的作业。他努力把自己埋藏起来,越深越好。他怕别人重视他或者是注意上他,平时和同事说话也尽力轻声,走路也是弯腰、低头,溜着墙边走,像只怕见光的老鼠。
星期天,小莲张罗着带孩子去公园,他也陪着去了,但他走路的姿态引起了小莲的不满,小莲说:你才三十出头,怎么就跟个小老头似的。
他意识到了自己弯腰躬背的样子,忙挺了挺腰板,无奈地笑一笑。他笑得有些虚,也有些苍白。
又一个晚上,他再次拨到了那个台,还是那个低沉的女声。他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的毛孔就炸起来了,仿佛那声音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他刚要去换台,却听见那个女人在唤着自己:陆城的037,你还好吗?你的哥哥要和你说话。接下来,果然是哥哥的声音,哥哥说:弟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和你嫂子挺好,请放心。你要保重自己,将来为党国的大业服务。
哥哥的声音隐去了,那个低沉的女声又说:037,你听到哥哥的问候了,千万不可辜负党国对你的信任,抓紧行动吧。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没想到无意中知道了哥哥的下落,这几年来,他无数次对哥哥的结局有着若干种猜想,想得最多的就是哥哥和自己一样隐姓埋名,生活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城市里;或者是还没有来得及撤走,被解放军俘虏,镇压了。他也想过哥哥会去台湾,却没想到,哥哥的声音竟通过电波传了过来,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在这无边的暗夜里,如同一场虚无的梦。有一刻,他竟有了一丝感动,台湾并没有忘记他,通过电波仍然在呼唤着他。同时,他又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电波会让很多人知道陆城潜伏着一个代号037的特务。这么想过了,他就怕冷似地哆嗦着身子,摸索着把收音机关掉,然后长久地坐在黑暗里,想着过去和现在。
第二天,当他睁开眼睛,真切地看着眼前的世界时,他什么想法又都没有了,只想平静地生活着。
在儿子于定山上小学那一年,炮击金门开始了。福建沿海成了前线,这是他从新闻里知道的,看来共产党拉开了解放台湾的序幕,他开始为哥哥一家担心了――台湾解放了,哥哥被俘后命运将会怎样?他不清楚,哥哥是不是仍在军界工作,还是已经成了一名百姓。那些日子里,他异常地关注福建和金门的消息。
炮轰了一阵,变成了双日打,单日不打。又打了一阵后,后来就停了。两岸依旧对峙着,他揪起的心才松了下来。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批学生毕业了,又来了一批。
小莲依旧在针织厂上班,依旧描绘着各种图案,她现在画得最多的是金灿灿的向阳花,正当烂漫,晃得人都睁不开眼睛。此时的向阳花与社会融和得很紧密,那一年正是“大跃进”,国人正欢欣鼓舞地准备迎接共产主义的到来。那些怒放的向阳花正是当下国人心情的完美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