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台落日(13-2)
到了东城第一女子小学,校长听说是提学使跟“袁二公子”联袂驾临,大为紧张。赶紧迎了出来,又要校役摇铃,召集教职员来迎接,让傅增湘拦住了。
“不必惊动大家!”他说:“只请周砥来见一见。”
“正在上课,我派人去通知她。”
“不必!不必!正好看看她,怎么教学生。请带路,我们到她课堂外面看看。”
“是!”那个六十岁的老校长,伛着腰亲自带路。
由一道角门出去,进入另一个院子,立即便听得琴声悠扬,等他们走近了,从窗子里望进去,只见一条苗条的背影,坐在风琴后面,一面按琴,一面唱歌,清亮的嗓子,咬的字眼很准。袁克文颇晓音律,很快地就听出来,唱的是:“四千余载女界冥,大幂忽开新,彬彬文教启宏宇,惠兹鸾凤群。海内英媛萃一堂,洪炉大化钧。画荻课儿,焚裘训子,无比陶熔深。二十世纪天演烈,坤维凭谁振?一人能醒百人觉,由来师道尊。天下之大匹妇责,斯责踰千钧,今日桃李,他时兰芷,珍重百年身。”
歌声甫终,铃声已起,周砥起身,方始发现窗外有人,又惊又喜的叫一声:“老师!”随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你先下了课,请到校长室来。”
“是!”周砥这时才发觉,傅增湘身后还有个年轻男子,骤视之下,面目看不甚清楚,只觉得潇洒非凡,想多看一眼,却又不敢。就这转念之际,想看亦只能看到背影了。
于是下了课,挟着唱歌本往校长室走去,将到门口,忽然情怯,仿佛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放慢了脚步细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一手的粉笔灰,未免显得狼狈。
因此,她掉身移步,先到教员休息室,洗了手又揽镜自顾,鬓脚有些毛了,粉也不匀,于是取出随身所携的粉盒与小牙梳,修饰得自觉可以见得人了,方又掸一掸衣服,到校长室去见老师。
一进了屋子,袁克文首先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垂手肃立,而且微微俯着头。周砥出身世家,深谙礼数,看他如此恭敬,完全是迎接尊长的神态,不由得大为讶异。
“道如,”傅增湘便为她引见:“这是袁宫保的第二位少君。”
周砥又惊又喜,顿时眼中发亮。久闻袁克文是少年名士,为丁日昌之子丁惠康,吴长庆之子吴保初以来,又一位不带丝毫尘俗之气的贵公子,怪不得这样子飘逸不群,真正名不虚传。
在她还在矜持微笑之际,袁克文已经作了一个揖,口中喊道“周老师!”
“寒云公子,不敢当!”周砥从从容容,裣袵还礼。
“道如,”傅增湘又说:“袁宫保想请你当西席,我已经替你答应下来了。袁宫保本想亲来致聘,我想那亦可以不必,有豹岑世兄代表,也是一样。”
“老师,”周砥有些惶恐,“只怕我不能胜任。”
“也不致于不能胜任。”傅增湘又说:“你们校长也已经答应了,教到放了寒假,让你去就袁家的馆。豹岑世兄已把关书带来了。”
于是袁克文拿起手边拜匣说道:“克文奉家父家母之命,敬迓鱼轩!”说完,将拜匣高举齐眉,待周砥来接。
“竟不容我作个考虑!”周砥看着傅增湘,脸有欲辞不可的为难神色,“老师,我实在惶恐得很。”
“你接下来吧!”傅增湘说:“你能毕业,也是拜受袁宫保在北洋兴学之惠,你就接了关书吧!”
“老师这么说,我更无可辞。”周砥转身用双手接过拜匣,向袁克文说:“寒云公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言重,言重!”袁克文在这片刻之间,觉得周砥秀外惠中,大有好感,便向傅增湘说:“沅叔,家母有话,家塾不比正式学堂,似乎不必拘定限期,倘或周老师起居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