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天晚上,石显便召掖庭令史衡之到府,为的是要交代这件事,准备“宁胡长公主”的册封仪典。
史衡之出于石显门下,亦几乎是无话不谈的交谊,所以一看石显愁容满面,史衡之关切之余,便率直相问了。
“相公何以不愉?”
“唉!”石显叹口气说:“有件事窝囊得很,呼韩邪单于来求亲,皇上已亲口答应,将公主许配了给他,忽又反悔。如今是匡少府献计,后宫挑一个人,封为公主嫁出去。公主是冒牌公主,相貌又不好,你想呼韩邪怎么会愿意?”
“这,”史衡之说:“国家之事,何必相公发愁?”
石显何能不愁?受人重贿而事情搞得很糟,如何交代?不过,这话不便跟史衡之道破,只说:“皇上派我主持这件事,你想,呼韩邪如果不高兴,不就要跟我找麻烦?”
“是!是!”史衡之紧接着问:“不知道封做公主的是哪一个?”
“王昭君。”
“王昭君?”史衡之大为困惑:“相公怎么说她相貌不好?”
“相貌很好?”
“岂止于很好?是真的好!不说天下无双,至少六宫粉黛,相形逊色。”
石显大为诧异,“然则——”说了两个字,突然顿住了。
原来石显已想到了,必是画工作了手脚。如果一说破,王昭君即时会承恩宠。但对呼韩邪来说,自己的难题仍在,倒不如将计就计为妙。
“衡之,我们也不必管王昭君相貌是好是坏,圣下亲点,必有深意,未便违旨。不过,王昭君封为‘宁胡长公主’一事,至今仍是极高的机密!你懂了吧?”
“是!相公无须叮嘱,我决不会泄露机密。请释怀。”
“好!你回去以后,暗中准备封长公主的仪典好了。就连王昭君本人面前,亦不必提起。”
“是!”
石显化愁为喜了。第二天一早便具请柬,请呼韩邪,即晚赴宴。同时带去口信,说有极好的消息面告。
在石显的想像中,呼韩邪自必欣然应约,谁知大谬不然!
原来胡里图的本事很大,居然已探得内幕,密告其主。呼韩邪容易冲动,一听就翻脸了,当时就要找石显理论。胡里图苦苦相劝,直到找出一个理由:“这一吵,石显自然要追究是谁泄密?而且以后一定会严加防范。那一来,中朝就再无人敢为单于效力,许多有用的机密消息,亦从此不能猎得,所关不细。”这才使得呼韩邪勉强依从,且等接到正式通知,再作道理。
因此,应邀之时,脸色阴沉,与主人的满面含笑,成为两个极端。石显心知不妙,出言格外谨慎。酒过三巡,方始考虑停当,决定尽量说实话。
“单于,承委之事,已有结果。皇上已经禀明太后,决定以新的宁胡长公主,下嫁单于为阏氏。”石显很沉着地说:“单于,做皇上的女婿,不如做太后的女婿,你道如何?”
“我?”呼韩邪冷笑:“哼!我觉得汉朝很不够意思。说话不算话,还做什么皇帝?”
“不是皇上说话不算话,实在是母命难违。老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儿,从小抱持养大的,舍不得她远离膝下。单于,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通人情!”呼韩邪答了这一句,将脸转到一边。
这样的语言与神态,不但石显难堪,连胡里图也有芒刺在背之感,唯有尽量用歉疚的眼色向主人示意,劝他忍耐。
石显微微颔首,还报以谅解的眼色。然后用很诚恳的语气问道:“单于,你看我石某够不够朋友?”
“这件事,弄成这么一个结局,可就不够朋友了!”
“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好!我为单于,处处尽心尽力,如今除了名分上委屈一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