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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瞎跑,一直玩到太阳落山,奶奶叫他回家。

    “我喜欢那儿。”他说,“我在那儿有朋友,我谁都认识。我们过得也不赖。我有个伯伯在美国,我爸同父异母的哥哥,阿卜杜拉。我从来没见过他。可他每隔几个月就给我们寄钱。这钱很管事儿。管很大的事儿。”

    “你们为什么走了?”

    “不走不行。巴基斯坦人关掉了难民营。他们说阿富汗人应该住在阿富汗。然后我伯伯的钱也收不到了。所以爸说,我们也回家吧,从头开始,反正塔利班已经过了边境,跑到巴基斯坦那边去了。他说我们是巴基斯坦的客人,待久了人家就不欢迎了。我真的很憋屈。这地方……”他摆了摆手,“这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外国。营里那些小孩,那些到过阿富汗的怎么说?没一个有好话。”

    阿德尔想说,他明白吴拉姆的感受。他想告诉他,自己多么想念喀布尔,多么想念他的朋友,还有贾拉拉巴德那几个异母哥哥。可他又觉得吴拉姆会笑话他。于是他说:“是啊,这地方真是无聊死了。”

    吴拉姆还是笑了起来。“我可不觉得他们说的是这个意思。”他说。

    阿德尔懵懵懂懂地感到,自己遭到了谴责。

    吴拉姆吸了口香烟,吐出一串烟圈。他俩一起看着烟圈慢慢飘远,碎乱。

    “我爸跟我和我弟弟说过,他说:‘等着瞧,儿子们,等你们呼吸到沙德巴格的空气,喝上沙德巴格的水。’我爸他就是在这儿出生的,也是在这儿长大的。他说,‘你们从来没喝过这么清凉,这么甘甜的水,儿子们。’他老跟我们谈起沙德巴格,我猜他住在这儿的时候,这地方什么也不是,就是个小村子。他说有一种葡萄,只有沙德巴格种得出来,世界上别的地方都种不成。你会觉得他说的是天堂。”

    阿德尔问他现在住什么地方。吴拉姆扔掉烟头,仰起脸,看了看天,太阳照得他眯起了眼。“你知道磨坊那边有块空地吗?”

    “知道。”

    阿德尔等他接着说下去,可是往下就没了。

    “你住在野地里?”

    “暂时。”吴拉姆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弄了个帐篷。”

    “你们在这儿没有亲戚吗?”

    “没有。他们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对了,我爸有个舅舅在喀布尔。反正原先在那儿。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是我奶奶的大哥,在那儿给有钱人家打工。可我猜,纳比和我奶奶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来往了,我想怎么也有五十年了。他们实际上成了生人。我猜要是我爸真没办法了,他会去找他的。可他想先凭自己的本事,在这儿干点名堂出来。这是他的家。”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坐在树墩子上,看着果园里的树叶在热浪中颤抖。阿德尔想,每到夜晚,吴拉姆一家老小睡在帐篷里,四周都是野地里的蝎子和蛇。

    阿德尔不太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他跟吴拉姆讲了他和父母从喀布尔搬到这儿的原因。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无法给自己选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消除吴拉姆对他的成见,觉得他住在大房子里,所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或者这是由于校园里常见的争强好胜。也许是为了求得同情。他这样做是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吗?他不知道。也许上述原因都有。阿德尔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让吴拉姆喜欢他好像很重要,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感到,原因一定复杂得多,而不只是他常有的孤独和他对朋友的渴望。

    “我们搬到沙德巴格,是因为在喀布尔有人要杀我们。”他说,“有一天,一辆摩托车开到我们家,骑车的人拿枪对房子扫射。他跑了。可是感谢真主,我们没人受伤。”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着怎样的反应,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吴拉姆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仍旧抬着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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