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天晚上我没有丝毫食欲,也不指望能好好地睡觉了,可是一下午我被弄得精疲力竭,躺到床上便立刻睡着——极端疲劳之后的沉睡,毯子和被子都掀在一边,什么也不盖可以使我凉快一些。没有做任何梦,没有任何人的说话声,我十分平静地醒来;周围一片寂静。
月光洒满屋子。我下了床,走到窗子跟前望着花园;这时候,我想起了夏夜的曼陀丽,想起了举行过比阿特丽斯葬礼之后的花园,心里觉得我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较长时间的平静和安宁,好像一直受到某个可怕东西的威胁,再不然脑子里根本就是乱作一团。此时此刻正是如此。我思忖这种状况是不是会有所改变——似乎没有理由不改变呀。
我不想一连几个小时站在窗前沉思冥想,把下午的事情在脑子里翻过来又倒过去。我觉得不妨到屋外去,坐在花园里——这个花园现在对于我来说意味着许多许多,几个星期来我在花园里是那么快活。
天很热,室外无风。当我穿过边门走上露台的时候,最吸引我注意力的,除开覆盖了一切的银白色月光之外,是夜间花朵的芳香——挂满干砖砌的边墙上厚厚簇叶间的杜鹃花、狭长花坛里白色的紫罗兰,以及大门旁檐槽里那许多石竹花。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尽情呼吸,但是总觉得闻不够这香味;花香使我充实,使我平静,还把刚刚流逝的过去带回给我,包括在意大利看见的那香气沁人心脾的攀缘植物——那些花朵在墙上被绿叶衬托得好似点点繁星。
然而美好的回忆立刻被破坏了,恰如在意大利的时候那些攀缘植物的花朵带给我的快乐被破坏一样,被另外的那些放在教堂墓地草地上的纯白花朵所破坏。不过我现在对于这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只是忍受,并且让思绪继续下去。一个想法之后总会产生另一个想法,众多的想法围成一圈绕着我不停地跳舞,我被一圈圈地缠绕起来,被这些想法所捕捉。
我顺着一条条小径信步往前走,来到一棵苹果树下一条舒适的旧长椅跟前。枝头银色的苹果沉甸甸的,不久就会熟透落下。已经有好几个下午我曾听见田地里脱粒机工作时嘎啦嘎啦作响,以及傍晚时分大车轮子沉重的隆隆声。收获。秋天。季节不断地转换。我思忖,这对我究竟有多少关系,当冬天来临的时候我是不是会当它一回事儿。
我在长椅上坐下。有那么短短的一阵子,在美丽的苹果树下,我的精神仿佛飘浮起来,仿佛从我的身体游离出去,在高处俯视着这个花园。这会儿我依然很累,下午似乎是一个奇怪的幻觉;我回想起那座黑XuXu的房子,回想起在那间使人恐惧不安的漂亮卧室里的丹弗斯太太,我无法肯定那究竟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想象出来的——犹如一个孩子在头脑里编织了一个生动的幻想,这幻想贯穿在他每天的生活之中,如此真切,以致他无法把它与现实生活区别开来。
在这么一个瞬间,当我独自坐在夜晚的花园里的时候,由于极端的、令人周身发冷的恐惧,我浑身颤抖起来——我害怕自己大概有点儿疯了,也许,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和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离开我的生活并被我保存于内心的秘密终于联合起来把我的脑子弄坏了。也许我像费弗尔和丹弗斯太太一样了,也许我的目光狂野和怪异,也许我自己的脸上也已经开始显露出那种疯狂的表倩。我伸出一只手去触摸另一只手的手背,然后顺着手臂往上面摸。情况正常,我说,情况完全正常。后天迈克西姆就要回来了。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迈克西姆。我试图记起他的相貌,但是却做不到。我生平所见到过的每一张脸,那些对于我来说从来没有任何意义的脸,似乎都记得起来——旅馆搬运工、外国咖啡馆里的侍者、家里的女佣人克拉丽丝、杰克·费弗尔、比阿特丽斯葬礼上的牧师、我的父亲、跟范·霍珀夫人在一起的那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