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腻,但表情里带有不满和几分的傲慢。我猜想他准是这儿哪个人的小儿子,或是孙子,正陪着长辈在这里苦度假日。他只想能够摆脱他们,但却又不得不坐着听他们谈论那些他毫无兴趣的人,或陪他们打打桥牌,慢吞吞地散步于威尼斯的街头,还要打杂跑腿——这不,他手里正拿着一封信和一只眼镜盒;我肯定这两件东西都不是他自己的。我猜想他有着某种企求,因此不得不恪守尽职,小心不去冒犯他们,免得希望落空。
全是武断的猜测。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把这个年轻人分了档,归了类,然后又束之高阁不再去理会了。我为自己感到害臊。当他遇上我的眼睛,目光朝我们扫来时,我只好勉强一笑,然后窘迫地掉转头去。他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也许还牵了牵嘴角,然后朝前走去。我看见迈克西姆对我扬了扬眉毛:他立刻看懂了我所想的和猪的,而且持完全赞同的意见。这不用他开口我也能看出来。他觉得很有趣。
接着,从我们身后那个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传来了说话声。声音很大,还带着忿忿不平、抱怨的语气。它越过十几年的时间界线又在我耳边鸣响,把我变回到一个举止笨拙,衣冠不整的二十一岁的女孩。
“我的天,你倒悠闲自在,到底在干什么?我实在搞不做你怎么会找了那么长的时间。”
迈克西姆和我相对而视,两人都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现在坐下,你又磨磨蹭赠的,你知道我不能容忍你这样。不,别坐那里,坐那儿,对了。好,把信给我,我肯定里面有我要的剪报,还有一张照片,是《巴黎晚报》上的——唔,我知道那是一份很老的画报,是战前出的;我敢说那不一定是他,我敢说他已经死了,像其他人一样死了——只是他的后脑勺很眼熟,我敢发誓那准是康普特——他才具有如此翩翩的风度,你无法想象——真的,你简直想象不出来。那么富有法国味,每次见面他都殷勤地吻我的手——只有法国人才知道这么做,他们懂得如何去讨女人的欢心。你又怎么啦,干吗这么坐立不安?过十分钟我们进去吃饭。”
我最后那次见范·霍珀夫人时,她抬头看着我,正在对着粉盒镜子往鼻子上扑粉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对我说,同意嫁给德温特先生是我犯下的一个大错,一个我会遗恨终生的大错。她不相信我具备当好曼陀丽庄园女主人的能力,对我的希望和梦想大加嘲讽。她用一种窥探、不友善的眼光盯着我。但我不在乎,我受雇于她以来第一次能这么勇敢地面对她,不去理会她的话。因为有人爱着我,我就要结婚了,就要成为迈克西姆·德温特夫人,我觉得可以同任何人较量,可以勇敢地去面对一切。她在我头上的权势地位顷刻间倒了。我不再由她出钱雇佣,不必再感到自己低下,愚蠢,无能,笨拙,没有人格。窘迫、羞辱、沉闷的几个星期终于到了尽头,一切都结束了:不再有她房间里没完没了的桥牌和鸡尾酒会,不必再听她使唤替她打杂,不会在餐桌上再去忍受侍者鄙夷的目光,也不必再去忍受她势利和自赏的做作。我被解救了,安全了。
我当时离开了房间,下楼跑向心急火燎地等在门厅里的迈克西姆。从此我再也没有听说过她,或看见过她。只有一次,我闲得无聊,给她写了一封短信,但她没有回复。后来我被接唤而来、急风暴雨般的变故吞噬了。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在以后平静的岁月里,我从未想起过她,哪怕是转瞬即逝的闪念也没有。我从未想过她会在哪儿,甚至是否还活着。她和我毫无关系,从蒙特卡洛“蔚蓝海滩”旅馆的那天起,她就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然而我是不应该把她忘了的。凡是对我们的生活有过重大影响的人,我们都不该忘其旧情。假如我不曾当她的伴侣,假如她不那么热衷于捕捉那些她认为的风流人物,不那么毫无怜悯地纠缠那些达官贵人,我也就不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