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外,总要给我一些惊喜,给我一些预料不到的快乐。他很会这么做。所以,当我醒来时,一想起今天的日子,总会带着几分孩子般的期望和兴奋的激动。
阳光明媚,我们一早就出去了。平时,我们总是在公寓里简单地用餐。但今天不同往常,我们要去弗洛里恩饭店。我们过了桥,向广场走去。周围是匆匆上班去的威尼斯人,还有女人,学步的孩子,抱在怀里的婴儿,跑着上学去的小男孩。天空是珐琅蓝的,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中的天色。确实,用复兴这个词去形容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新的生命,”我漫步的时候说,“新的开始。”
迈克西姆笑了。我突然看见了我初次认识的那张脸。当时他就坐在“蔚蓝海岸”旅馆的沙发上,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我又觉得在某些说不清的地方这张脸又像是中世纪的,像十五世纪的人物肖像画。这张脸属于一个有着城墙的城市,就像这个城市里到处是铺着鹅卵石的小巷。在这张脸上也能找到同样的特点:轮廓鲜明,格调优雅。他和这里般配极了,尽管他的外表和高鼻子红头发的威尼斯人毫无相似之处。
这几年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咖啡,是真正的、浓郁的意大刮咖啡,这种品味只有在战前才能享受得到,后来全被剥夺了。如今的咖啡色淡味寡,成了薄汤粥似的玩艺。但这儿的咖啡却香气馥郁,味道醇厚,色泽深黑;伽啡杯也很大,镀金的杯口非常精致,我们坐在靠窗的一张豪华的窗桌前——天色还早,坐在露天仍有些凉意。鸽子成群地飞了起来,拍打着翅膀在圣马克教堂闪闪发光的穹隆顶上转着圈儿;在巨大的石狮和腾跃的石马雕塑群里自由自在地飞翔;然后又飞回到人行道上。
迈克西姆仰靠在椅子上,看着我,表情有些迷惑。
“岁月不等人,”他说,“要尽情去享受。”
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会怎么办?”我问。“我们最好早作打算。到了那时你会不喜欢我的。”
“当然啦。等午夜的钟一敲响我就和你断绝关系,把你甩到茫茫黑夜里去。”
当我初次遇见迈克西姆的时候,那是一段令人兴奋、难忘的日子。有一天我们开车回蒙特卡洛,有某种东西,或者说某句话,使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和我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地位。我顿时感到灰心和沮丧,竟脱口而出:
“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三十六岁左右穿黑丝绸戴一串珍珠的女人。”
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年龄和成熟的、老于世故的女人才是迈克西姆·德温待所喜欢的。而我太年轻,像个女学生一样不懂交际,幼稚,愚笨。但他娶的却是我,要的却是我,多么叫人吃惊,多么难以置信啊——现在想起来还有这种感觉,我隔着弗洛里恩饭店的粉红色台市望着他时依然有这种感觉。而一个三十六岁穿黑丝绸戴一串珍珠的女人,像吕蓓卡这样的女人,正是他最最厌恶、最想摆脱的女人。我后来知道了。
但再过几年,我也三十六岁了。虽然我永远不会穿黑丝绸的衣服,但心里却有过那么一两次偷偷地想戴一串珍珠。它把人喜爱,典雅,比珠宝柔和;那些珠宝在我的眼里都是些又硬又脆、惹人讨厌的玩艺。
然而年龄并不重要。我现在知道,在有的日子里我比母亲还老,像一个是蛮之年的老妇;然而在另外一些日子里,那是极少的——就像今天一样——我又回到了初遇迈克西姆时的青春岁月,而且青春永驻。而在大部分的日子里,如果还值得我去想的话,我似乎是处在一个乏味透项,又难以确定的中年期。
但今天早上,我诞生的纪念日,我的生命犹如东升的旭日。阳光,空气,生辉的城市,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快乐。我不再唉声叹气,我对自己说,不再感到不满足,不再回头看,不再渴望失去的东西。我不需要那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