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直这么说。真假呀,她说,他们离开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必要。”
“可是我们不——不能不这么做——贾尔斯,我想,要是回家来迈克西姆会受不了的——现在——现在曼陀丽已经没有了——而且,啊,一切都……
“你们可以再买一幢房子——回到这儿来——这儿地方大得很——不,不,你们不希望这样。要是在这之前她能见到迈克西姆该有多好啊——她不是一个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的人,但她是想念他的——在整个战争时期——她嘴上并不经常这么说,但是我知道。我多么希望她能再见到他。”
“是啊,”我说。“是啊。我很难过。”
他低头望着这会儿仍抓在手里的那件桃色缎子晨衣。我说,“贾尔斯,明天早上我会来帮你把这些衣服收拾起来——现在你就别去动它们了。我想你应该争取睡一会儿。”
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晨衣。“这件衣服不是她常穿的。她不很喜欢绸缎一类的料子,比较喜欢朴素耐穿的衣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这件滑溜、闪亮的晨衣。“我想一定是吕蓓卡送给她的。”
听见他这句话,一个生动、可怕的情景立刻在我脑海里浮现,它是那么清晰,我觉得简直就好像身临其境。我心灵的眼睛所看见的是我在实际生活中从未见过的吕蓓卡——身材修长、一头乌发、美丽得惊人的吕蓓卡站在曼陀丽那大楼梯的顶上,一只手搁在扶手上,嘴角微微翘起,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目光直逼着我,正以藐视、取乐的神态估量着我;她身上穿的,正是这会儿在贾尔斯那双胖胖的、指头粗短的手里被揉成了一团的这件桃色缎子晨衣。
我跑出屋去,沿着走廊向前跑,差点儿绊了一交,在竭力稳住身子的时候肩膀在墙角上握得很疼。到了我们的卧室门口我一头撞进去;现在我浑身发抖,我害怕了,因为她返回了我的记忆,在我相信已经把她忘记得十分彻底的时候她又回来折磨我了。不过,在我们房间里,在透过破旧的市窗帘射入屋内的第一道淡淡的晨光中,我看见迈克西姆仍在酣睡,身子蜷缩着,保持着我先前离开时的那个姿势;他一点儿没有受到惊扰。我站稳脚跟,一动不动,然后非常小心地把门关上,因为我不能吵醒他,不能告诉他有关这件事情的任何情况。我必须自个儿对付它,必须完完全全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来驱鬼,把那头野兽赶回它的巢穴。我不能骚扰迈克西姆,不能让他烦恼,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我没有上床,而是在窗户旁的梳妆凳上坐下,通过窗帘之间的缝隙望着外面的花园、果园,以及远处的围场。这是黑夜即将被黎明所替代的时刻,我眼前灰蒙蒙一片,所有的景物都显得那么虚幻、缥缈;我觉得这景色依然十分美丽,它使我内心再次充满渴望,我不再害怕,我只感到气愤,对记忆生气,也生我自己的气,生过去的气,因为过去仍然具有败坏我眼前美好景致的力量,但是最使我感到愤怒的还是她——我强烈地、冷酷无情地憎恨她,因为她过去的存在以及她过去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无法彻底消除,还因为她虽然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但仍然可以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如此强有力地影响我们的生活——吕蓓卡。
光线越来越亮,那些果树和灌木,还有围场上的马儿,在我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晨珠灰色的薄雾渐渐升起,在空中飘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悄没声儿地纺出细线,又把这些线悬挂起来,把它们在树木之间穿过来穿过去,这时候,一阵不寻常的强烈的喜悦在我心中涌起——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个早晨,在这个地方,英国,我们的家,生活等待着我们——我很想猛地推开窗户,对着田野高声叫喊,让我的声音传到远处,传到她孤独地躺在里面的那个黑暗、寂静的墓穴。“我还活着,”我想高喊,“你听见没有?我活着,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