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帮助?”他蓦地环顾四壁,神色惊慌,似乎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随后又望着我,但是并没有真正注视着我。
“一个帮助,”他呆呆地说。
“是啊,这么许多喜欢比阿特丽斯的人都在那儿。”
“是的,但是没有帮助,”他十分简单地说,几乎像是给一个愚钝的小孩解释某件事情。“你瞧,她死了,死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她死在医院里,不是在家里。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使她丢脸,我辜负了她。可是她从来没有在哪件事情上使我失望过,一次也没有。”
“不,贾尔斯,不,你不该这样责备自己。”毫无用处的话。
“可是我应该受责备。”
我没有再说“不”,我什么都没有说。继续争论毫无意义——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死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你瞧,我现在成了废物,没有了她我是一个废物。没有她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哟?我不能没有她啊,你瞧,我一点儿也不能没有比阿特丽斯。”
眼泪又夺眶而出,止不住地从他脸上滚滚流下。他再次抽噎起来,声音很大,粗哑、刺耳,如婴儿啼哭没有克制。我笨拙地向他走去,在他身旁坐下,拉着他的手臂;这时候的贾尔斯是一个嘴里嘟嘟囔囔、孤独、绝望、悲伤的胖老头。到了后来我也和他一起哭起来,我为他哭,也为比阿特丽斯哭,因为我爱她……然而,有点儿奇怪的是,我的眼泪又不完全是为比阿特丽斯而流,它们也是为了别的许多东西而流,别的损失,别的悲伤。眼泪流尽了,我们两人默默地坐着,我仍然拉着这可怜的人的手臂,这会儿却一点儿没有想着他,只是觉得很高兴待在那儿——在这幢寂静无声、充满悲哀的房子里我对于他是个小小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他告诉我许多事情,关于比阿特丽斯、他们俩一起生活的这些年、让人高兴的一些小故事、个人记忆中的往事、家庭笑话,等等,把整个无邪的一生都展现在我的面前;他向我唠叨他们两人婚礼上的情况、他们怎样买下这幢房子、罗杰的出生和成长、他们的朋友、那么许多马和狗、桥牌比赛、宴请活动、郊游野餐、去伦敦远足、欢度圣诞、庆祝生日,等等,等等,我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他几乎一点儿没有提到迈克西姆或者曼陀丽或者任何与那段生活有关的事情。他这么做并非出于世故,而是因为回忆的翅膀载着他飞得太远太远,此刻他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生活经历之中以致没有想到那些;他甚至几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更不要说我所代表的人和事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似乎是因为曼陀丽和比阿特丽斯早年在曼陀丽的生活,以及她那时候的家庭几乎一点儿没有影响到他自己的生活,一点儿没有进入他的意识之中。
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比阿特丽斯和贾尔斯的情形。那是一个大热天,在曼陀丽,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上一辈子的事情,而我呢,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是个孩子。午饭以后,我看见贾尔斯仰天睡在阳光下,鼾声如雷,当时我真是大惑不解,弄不明白比阿特丽斯究竟为什么会嫁给他,同时还想当然地认为,贾尔斯很明显已到中年,已经发胖,失去了吸引力,所以完全可以想象,他们两人之间并无真正的爱情。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那时候我多么傻,多么天真,多么缺乏社会经验,以为一个人必须英俊潇洒、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富有魅力,像迈克西姆那样,才能爱别人,才能被别人所爱,才能幸福地结婚。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一点儿也不懂,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羞愧、脸红。对于男女之间,我那时候只略微晓得一点儿那种一开始就使人激奋并盲目地行动的爱情,那种所谓爱情,我现在知道其实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只不过是年轻女学生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