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纳闷,在揣测,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尽管我低着脑袋;我在琢磨,我们将如何渡过这一关,或者说,以后在那幢房子里我们将如何面对他们,还有,迈克西姆是不是对付得了。我这样一边走一边惊恐地胡思乱想。前后左右的人渐渐地把我们围了起来,好比一座黑森林的外围的树都向中心靠拢,把我们挤在当中。由于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在从草地踏上砂砾小道时我绊了一下,这时候,一只有力的手从另一边(不是迈克西姆那一边)把我扶住,我才没有跌倒。我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张显露出真情关怀的我非常非常熟悉的脸——扶我的人正是弗兰克·克劳利。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想起,当时他的出现如何为我们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当天余下的时间,使我们得以顺利度过;他的出现给我们支持、鼓励和力量。我还想起在以往所有的日子里情形一直都是如此,我们欠他太多了。他是迈克西姆的总管事,勤恳、忠诚、办事效率高;他也是迈克西姆最坚定和忠实的朋友,在许多方面和迈克西姆一起经受了苦难,几乎可以说,他和迈克西姆一样是吕蓓卡的受害者。他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保持缄默。
对于我来说,弗兰克意味着更多——当我觉得自己掉进了怒涛汹涌的大海将被溺毙时,他就是一块岩石。从我作为年轻的新娘来到曼陀丽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那里。他善解人意,但办事从不过分;他能预先估计我会遇到什么烦恼,为我铺平前面的路;我年轻幼稚、涉世未深,然而我就是我,没有半点虚伪,朴素、实在、时时处处谨小慎微,他为此感到宽慰,并且通过所有这些我待人接物时的表现认识了真实的我。他曾无数次地给我帮助,对我体贴入微,也许我永远无法确切地知道我欠弗兰克·克劳利多么大一份情,不过,在国外的这些年里,我多次动情地想到过他,在我偶尔进入外国教堂跪在那儿作简短的祈祷时,也默默地向他表示深深的感谢。我想,我这一生也许只认识两个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会心怀不善的完全的好人。弗兰克和比阿特丽斯。今天,他们都在这里,只不过弗兰克还活着,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而比阿特丽斯已经死了。往事汹涌地向我扑来,“过去”这股洪水正在淹没“现在”这块光秃秃的干旱之地。
葬礼结束了,我们站在墓地那一边的小道上,身子僵直,一本正经地跟这么许多人一一握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我们并不认识。当我们终于转过身来跟在贾尔斯和罗杰身后走向等着我们的黑色汽车的时候,迈克西姆如果有可能的话准会逃之夭夭——这一点他不说我心里也完全明白。他会径直钻进其中的一辆车子,命令司机送我们走;我们甚至会不向他们道别就匆忙逃跑,去乘火车和轮船,远走他乡,重新过我们的流亡生活。我们已经来过了,已经尽了义务。比阿特丽斯死了,正式的葬礼已经为她举行了。我们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当然,我们不能不留下。谁也没有提出另外一个选择。
“又见到弗兰克真是太好了,”我说。葬礼汽车正驶出大门,拐上小路。
“他看上去一点儿没变,只是头发灰白了,不过,当然,他老了。”
“是的。”
“我们都老了。我想我们在别人眼里变了很多。老了,我是说。”
“是的。”
“已经十几年了。”
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明明知道这只会使我们想起过去,为什么我最后要添上这句话呢?过去在阴影里,还不成气候,尽管它横在我们两人之间。为什么我要这样把它拖到光天化日之下,弄得我们两人不得不睁大眼睛看着它?
迈克西姆把脸转向我,他的眼睛在冒火。
“看在上帝份上,你这是怎么啦?你以为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你以为我的头脑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