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咸阳冬雷起宫廷
太医奉秦王诏令刻刻侍奉,谢绝见客。干员回报,魏冄顿时便颓然软在了坐榻上。目下之势,惟白起有实力扭转危局,以白起之绝世威望,纵是不出来为他强硬说话,只要不偏不倚,他魏冄也不会有灭顶之灾。然则看咸阳主力大军密布要津的阵势,若无白起之号令,数十年不握兵符的秦王焉能如此雷厉风行地成功换防?骤然之间,魏冄感到了深深地懊悔。他对白起竟是看得走眼了。阏与之战分明是自己主谋施行,八万秦军主力无一生还,爱兵如子的白起一腔愤懑,宣太后为此羞愧自裁,自己却连自请贬黜的姿态也没有,更没对白起与将士们坦诚请罪;偶然说起,便是哈哈大笑,战阵搏杀,何无生死也!霸道若此,白起岂不寒心?封地制由虚改实,原本是国之大计,他却只与“三君”商议而置白起与不顾;白起不领实封,他竟也没有在意,只将这番举动看作白起无功不受赏的一贯秉性;纲寿之战白起拒绝统兵出征,他非但没有力邀,反倒窃喜自己有了亲自统兵大战的机会,不想却恰恰遇到个六年抗燕的田单,又是三万主力战死;当此之时,以白起之厚重刚烈,何能对自己还存着往昔那份敬重?说到底,自己是将白起看作了一个只知道打仗的“兵痴”,以为官场朝局之事,白起想当然便是以自己马首是瞻了;毕竟白起是老秦人,自己内心深处也还与白起有着隐隐一丝隔膜,而将出自楚国的“三君”自然视为血肉铁心,魏冄啊魏冄,你这老楚子何其蠢也!
正在唏嘘感喟之时,泾阳君差人急报:刺杀张禄未遂,请穰侯急谋新策!
“天意也!”魏冄长叹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
范雎马队隆隆到得府车马场时,宏阔雄峻如城堡般的穰侯府邸在漫天皆白的天地间竟是分外的萧瑟落寞,广场没有车马如流,门厅没有甲士斧钺,只两侧偏门站着两个霜打了一般的老仆,当真是门可罗雀了。当先吏员一声高喝:“秦王诏书到——!”足足过了半顿饭辰光,两丈余高的铜钉大门才轰隆隆打开。
与所有权臣府邸不同的是,穰侯魏冄是开府丞相,府邸便是丞相总理国政的官署,气势便大是不同。在两个铁甲百人队左右护持下,范雎带着一队吏员便昂昂开进了府邸。按照法度,臣子接国君诏书应力所能及的出迎,纵是权臣,也至少当在第二进庭院接诏。但范雎一行走过了头前两进属官官署,竟还是未见魏冄露面。右侧书吏便低声道:“若是自裁,如何是好?”范雎便是悠然一笑:“莫慌,秦国没那般鸿运。”说话间堪堪进入第三进国政堂,也就是丞相处置国务的正式官署,便见九级高阶之上堂前门厅之下,孤零零伫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黑衣老人,却正是穰侯魏冄。书吏一挥手,两队甲士便铿锵分做两列,四名铁鹰剑士却黑铁柱般钉在了范雎身后。
“你便是张禄?”居高临下地看着肩头臃肿得穿戴甲胄一般的特使,魏冄不禁便是一声冷笑。
“客卿国正监、王命特使张禄。”范雎嘴角溢出一丝揶揄地笑意,“你便是魏冄了?”
“老夫敢问,客卿可是魏国士子?”
“然也。随谒者入秦,从穰侯眼皮下脱身。”
“当日若是落入老夫之手,今日却是如何?”
“法网恢恢,天道荡荡。纵是张禄落难,亦当有王禄李禄入秦。穰侯纵无今日,必有明日也。”
“天意也!”魏冄愣怔片刻,便是一声粗重地叹息,“秦王如何处置三君?”
“关外虚封,余罪另查。”
“好,嬴稷尚念手足之情。宣诏了。”
两名书吏打开竹简诏书展到范雎面前,范雎高声念道:“秦王特诏:查穰侯魏冄当国专权,不依法度,多以好恶理政;阏与败于赵,纲寿败于齐,使国耻辱;擅改法度,复辟封地;结党三君,四贵专国;擅自征伐,扩己封地;凡此种种,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