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新朝人事 几多风雨
几卷竹简撕扯成片哈哈大笑着四处抛掷猛力踩踏一番,才将我押到了军营拘押……三日后我被乐毅的巡军特使无罪开释,还马归钱许我自便。然则当我去找那些竹简时,早已经没有了……从此我便很少作文了,偶尔写得几篇,也都烧了……”
“如此说来,你文流出,只此一次?”
吕不韦点头笑道:“如此陋文有谁讨要,又何能送人现世?”
“这些竹简是你原本手迹么?”
“不错。”吕不韦翻弄抚摩着竹简,“也是才情平庸使然。我作文无论长短,都多有修改,是以喜好竹简,而不用携带方便的羊皮纸。竹简刻写,不妥处可以刮掉重刻,上好竹简刮得三次也不打紧。羊皮纸不然,一旦想改,就得涂抹,若是刮,便破损了。老将军手来摸摸,这每支竹简都有凹凸处,不说字迹,只是这凹凸简便非我此等庸才莫属!能是别个?”
“这些文字都是完整的么?二十年后还是你的主张么?”
“老将军把得好细也。”吕不韦悠然一笑,“飞散书简,何能完整?然则收藏者能将这些残简拼得成句成文,显是费了工夫,非行家里手不能为也!要说书文本身,因多拼凑,处处似是而非,不说与不韦今日之想大相径庭,便是与原本文字,也是相去甚远!譬如这‘义兵’一文,原本是‘有义兵而无偃兵’,这竹简却将‘偃兵’变成了‘暴兵’!我何曾有过‘暴兵’一说……”吕不韦突然打住,摸着竹简的右手食指猛然一抖,哗啦便将手中一卷举到了眼前打量,“噫!怪也!这‘暴’字是人改刻!没错!我再看这几卷!”一时哗啦起落,接连便指出了二十余处改刻,倏忽之间额头竟是涔涔冷汗,“虽则鬼斧神工,终究难藏蛛丝马迹也!”
“如何能证有人后改?”蒙骜精神大振。
“凭据有二。”吕不韦举起竹简对着阳光,“老将军且看,这竹简纬编粗细不一,简孔有紫红痕迹,纬绳却是黑皮条。我当年纬编用得皮条是越商精制的水牛皮条,紫红发亮,磨得简孔边缘如红晕泛起。这黑皮条却是燕国黑羊皮,细柔过之,顽韧却是不足。此足以证实,这竹简成卷并非原先之连接次序,而是重新组合,文理不通处便改刻!”
“牛皮羊皮之纬编,你却分得清楚?”蒙骜很是惊讶。
“愧为老商,辨器识物尚算成家入流矣!”吕不韦笑叹一句。
“其二?”
“其二是这用墨。”吕不韦将竹简在大案摊开,又起身匆匆到文案捧来一只铜匣一方白石,坐定打开铜匣拿出一个极为考究的乳白广口陶罐,从罐中哗啷倒出一堆黑亮亮的墨块,指点道,“这是我用的北楚烟墨,几十年没变过。这方白石是我的私砚,也从来没变过。”说着搬过那方中央凹陷的白石,滴入一汪清水,指夹一块扁平的墨块到石砚中,从石砚边拿起一片同样扁平却显稍大的石片压在墨块上旋转研磨了起来,一边道,“天下墨块以北楚陈城墨最是精纯,一方磨得十砚浓墨。一个老墨工教我用白石做砚,研磨得墨汁柔和粘滑无杂质,墨迹干后油亮平整,刻刀上简极是顺畅,刻出字来周边绝无裂纹。然时人以瓦为砚,所磨之墨粗砺许多,字迹干后辄有瓦粉屑粒,刻刀着力处难免小有抖动,刻字边缘便常见细纹密布。老将军且看,这个‘暴’字正是如此!”“不错!是有细纹也!”蒙骜举着竹简大是惊叹。
吕不韦却不再说话,只看着一片散开的竹简出神。蒙骜也不再多问,站起来收拾好竹简一拱手道:“只此一事,老夫去也。”吕不韦惊讶道:“噫!老将军这残简不是送我的么?”蒙骜拍打着木匣揶揄地一笑:“你以为老夫是拿着散失孤本套赏来么?明说了,此物有主,惜乎老夫也不知其人来路也!”吕不韦目光一阵急速闪烁,随即恍然大笑:“得人揣摩者,必奇货也!拙文有此殊荣,幸何如之!”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