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繁难国葬 学问腾挪
接上,“亘古至今,墓庙两立未尝闻也!独我秦国竟能西墓而东庙,原本便是咄咄怪事!武王失政暴死之君,本不当入雍城宗庙,昭襄王破例将武王宗庙立于渭南,此非成例,岂能效法!老太祝,你做何说?”
满头霜雪的太祝从来寡言,沟壑纵横的古铜色老脸恰似他与之对话的神灵那般静穆,见太庙令敦促,方才字斟句酌道:“太祝掌邦国祭祀祈祷,献公东迁栎阳之后,宗庙祭祀便是东西两分。太祝府亦随之分为东西两署吏员,每逢祭祀诸多不便。据实而论,宗庙陵墓归一最佳也。然老夫以为:自古宗庙循祖地,秦国宗庙陵墓当归一于雍城为上策;若迁关中,或利于事功,然却损于国运矣!”
“有损国运一说,可有依凭?”蔡泽立即追了一句。
“卜师钻龟而卦,其象不明,无可奉告。”
蔡泽默然思忖片刻道:“三位老太皆以为宗庙陵墓不宜东迁,我自当谨慎从事。然昭襄王遗愿也是凿凿在目,终归不能做过耳轻风。蔡泽敢问三太:若得何等情势出现,方可东葬昭襄王?”
三太一时语塞。蔡泽之言也有道理,作为奉诏大臣,先王遗诏不能置之不理;更有自古以来的习俗:葬地首从死者遗愿,死者但有遗言,后人若无非常理由皆应遵从;寻常庶民尚且如此,况乎一国之王!方才三人所说都是情势之理,而没有涉及死者遗愿。而如果改变死者遗愿,自然得有非同寻常的理由。反对理由三人方才已经说完,一时如何想得出非同寻常的理由?蔡泽问话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问话便是相反一个方向:此事有无回旋余地?要得怎样才能使昭襄王东葬?如果回答,事实上便是顺着完成死者遗愿的方向说话,若不做回答,便显然有不敬先王遗诏之嫌,三位老太一时便沉吟起来。
“三位老太,此事尚可商榷。”蔡泽见三人无话,便和缓笑道,“老太史之说,在国事情势不许。老太庙之说,在礼法成例不许。老太祝之说却是三分,一认东迁利于事功,二认当循祖地,三认卦象不吉。蔡泽总而言之:国事情势大体尚安,不足弃置先王遗愿;礼法成例祖地之说,于变法之世不足以服人;惟卦象一说尚可斟酌。蔡泽之意,若得卦象有他说可以禳解,先王东葬便无大碍,三位老太以为如何?”
“此法可行。”老太祝先点头认可。
“也好,先解了卦象再说。”太史令与太庙也跟着点了头。
蔡泽顿时轻松,与三太约定好次日会聚太庙参酌卦象,便匆匆进宫去了。
嬴柱听完蔡泽禀报,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在丧葬大礼上的三个要害大臣还有转圜的余地,忧得是这莫名卦象究竟何意?战国之世虽不象春秋那般逢国事必得占卜,却也是大事必得求兆。所谓求兆,一是天象民谚童谣等天人变异,二是山川风云等各种征候变异,三便是占卜。前两种征兆可遇不可求,许多大事便要靠占卜预闻吉凶。先王丧葬为邦国礼仪之首,诸多环节都要占卜确定。太祝府的卜人署专司占卜,如今得出一个不明卦象,传之朝野岂非徒生不安?思忖再三,嬴柱提出要亲赴太庙听卜人解说卦象,蔡泽欣然赞同。
次日清晨,三太在太庙石坊口迎到新君与蔡泽车驾,便辚辚进了太庙。君臣在正殿拜祭之后,太庙令便对太祝肃然一躬交出东道之职。老太祝肃然还礼,复从容前行,领着君臣几人徒步进了松柏林中的卜室。战国之世各国王室占卜的职司程式大体都是三太共事:直接占卜的“卜人”隶属太祝府,国事占卜的地点却在太庙正殿,太史令则必须在场笔录入史;占卜之后的卦象,须得永久保存在由卜人掌管的太庙的卜室,供君主与相关大臣随时参酌。也就是说,太祝府职司占卜并卦象保存,太庙府职司占卜场所,太史府职司笔录监督。一事而三司,可见其时占卜之尊崇。
朝阳已在半天,卜室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