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塞上春寒 心变情异
已经清醒过来,面色红润了,脸膛也荡出了久违的微笑,见毛公风尘仆仆满面脏污却又神秘兮兮地溜进帐来,不禁便是一阵哈哈大笑:“老哥哥也!通了通了!原是不韦求人太切,凡事以义责人。人皆义士,何有世事也!”
毛公惊讶地瞪着一双老眼,提着竹杖绕着吕不韦直转圈子,突然站定便嚷了起来:“羊肉酒饭!咥饱肚子再说!前心后心没得分,饿死老夫也!”吕不韦看得乐不可支,转身连呼酒肉饭上齐,便坐在对案饶有兴味地看着毛公大举饕餮。
“当真?”毛公撂下割肉刀突兀抬头。
“当真。”吕不韦坦然点头。
“其理何在?”毛公第一次没了嘿嘿笑声。
“权力公器之道,自有法度准则。”吕不韦平和的面容又弥漫出往昔的一团春风,“以义行之,则公器化为私道。不韦执拗于‘义本’,原是以风尘商旅之道求权力公器之道。不容些许负义之行,于公器之道实为偏执。以此心入仕途,终将大毁也!异人离我回秦,于义于情有差而于法度无碍。不韦耿耿不能释怀,犹鲲鹏未得大风,不能高天远观也!”
“嘿嘿,有进境,好!”毛公啪的摔下擦拭油嘴的布巾,“老兄弟,若是猝然丧子,你会如何?能如这般撑持过去么?”
“老哥哥此说,不知所云也。”吕不韦自嘲地笑了,“生平无女运,先妻十载尚无一子一女。邯郸欲妻,又被人夺。只怕是应得一句老话,财旺人亏,子女还在爪洼国也!”
“嘿嘿,只怕未必。你目下没有娶妻么?”
“你说陈渲?”吕不韦目光骤然一亮又释然摇头,“原是不得已,笑谈耳耳。”
“是也是也,笑谈罢了。”毛公嘿嘿一阵站起身摇到帐外,拖进一只口袋用竹杖指点着,“明日开始一月之内,老夫便要你这白头变黑!看好这药!否则啊,嘿嘿,你我老兄弟便负了人心也。”
吕不韦哈哈大笑:“老哥哥自己须发如雪,倒是来医我这白头!”
“嘿嘿,懵懂!”毛公悠然甩着白头,“老夫年逾花甲,你几多大?白当其年为老,白不当年为病。老不可医,病可医。晓得无?”
“好好好,晓得晓得。无非吃药,随你也。”吕不韦一阵笑声未了,便软倒在榻大放鼾声。毛公唤来侍女一阵叮嘱,便又点着竹杖摇出了暖帐。
倏忽之间河冻消开春风变暖,新叶勃发的胡杨林绿蓬蓬覆盖了沟壑纵横的莽莽高原。四月中开始,吕不韦的一头白发眼看着日复一日地变黑,到了五月来临,形同白发骷髅的吕不韦竟又变成了一团和煦春风的洒脱士子!从来没见过昔日吕不韦风采的王陵蒙武应毛公之邀踏进久违的马粪墙圈时,远远看见帐外迎候的丰神士子,竟是恍若隔世,惊讶得连连感叹!庆贺小宴上,得意的毛公矜持地点着竹杖宣布了对吕不韦的解禁令,便来者不拒地与每个颂扬者劝饮者接踵痛饮,宴席未散便酩酊大醉了。
安置好毛公,王陵恭敬地邀吕不韦到幕府商议南下回秦事宜,将吕不韦请上了一辆军营罕见的青铜轺车。蒙武亲自驾车,驶向了小城堡外的河谷军营。夕阳晚照之下,冬日血战逃亡的冰雪天地已经是万绿覆盖辽阔山塬,吕不韦极目四望,不禁便是万千感慨。入得军营深处,但见营帐连绵旗幡猎猎炊烟袅袅战马萧萧,勃勃生机令人怦然心动。蓦然之间,轺车驶过营区进入了一片幽静的谷地,吕不韦心头顿时迷惑——主将幕府如何能在这里?
“东公——”一声苍老的哭喊,一个白发老人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
“西门老爹!”吕不韦飞身下车,跪地抱住了跌倒的老人。
“东公……”老人哭声摇着吕不韦臂膊,“夫人等你,她苦也!”
“夫人?”惊愕的吕不韦恍然醒悟,“你说是她,她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