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塞上春寒 心变情异
哭……
春寒料峭的鸡鸣时分,嬴柱没有呼唤侍女,自己下榻悄悄地给沉睡的妻子仔细裹好了丝绵大被,轻轻掩上了寝室房门,草草梳洗便到了中院正厅。太庙勒石对他的震撼太大了。第一次直面因自己不肖而引起的前所未有的重大国事碑,嬴柱实在是寝食难安。一柱将永世流传的太庙刻石,非但是王族子孙的耻辱,更是自己这个储君的耻辱!除非自己奋发惕厉登上君位后以煌煌政绩证实自己并非不肖,这种刻于青史立于朝野万众的口碑耻辱便永远无法洗刷。而要洗刷耻辱,第一步便是不能在太子位随波逐流再生事端。面对老而弥辣的铁面父王,再也不能让“庸常无断”这四个字钉在自己身上了。自太庙勒石回来,嬴柱便开始了闻鸡即起三更入睡的勤奋生涯,一个月下来虽说清瘦了许多,却也自觉精神矍铄另有一种未曾经受过的新鲜。首先看在嬴柱眼中者,便是府中风气为之大变。素来慵懒松懈卯时还不开中门的太子府,忽然变成了天色蒙蒙的寅时三刻便灯火大亮,中门隆隆大开,仆役侍女洒扫庭除一片忙碌,连大门前归属官府净街人洒扫的长街与车马场也打扫收拾得整齐利落一派光鲜精神。每日清晨必得巡街的咸阳内史大是赞赏,立即书令知会城内所有官署大加褒扬,各官署立即闻风向善,争相振作门庭,一时传为佳话。
“禀报安国君:一应公文齐备。”
看着主书备妥的卷宗笔墨,煮茶侍女捧来的滚热酽茶,嬴柱也不说话,坐进案前便开始了忙碌。太子府公文虽然不多,除了王宫长史发来的必须办理的诏书,便多是些太子傅太史令太庙令驷车庶长府等一班相关官署的知会书简。多少年来,除了老父王诏书,嬴柱历来不看那些仅仅是让他知道一番的知会公文。太庙勒石之后,嬴柱非但是每有书简必看,且每看必有批书。不管送来的书简是否需要他的批书,也不管这种批书是否有用,嬴柱都一丝不苟地认真批书,心下只将这批书公文当做他未来为君的磨练。不想一段时日之后,每日清晨坐在书案前便油然生出一种肃穆,心下便大为感慨,竟是愈发地认真起来,“禀报安国君:纲成君请见。”
“快请。”嬴柱抬头搁笔起身,利落地迎到了门厅廊下。
“君别三日,刮目相看矣!”摇到庭院的蔡泽老远便拱着手嘎嘎笑了。
“朽木不堪雕,纲成君何须谬奖也。”
“老夫没那般乐趣。”蔡泽摇头感慨,“人有生心,夫复何言?老秦王神明也!”
“纲成君,父王又批说我么?”嬴柱心头猛然一紧。
“杯弓蛇影安国君也!”蔡泽嘎嘎一笑,“有大事,进去说。”
入厅坐定,不待嬴柱发问蔡泽便念诵了一句:“奉秦王密诏,安国君纲成君当即赶赴离石,礼迎吕不韦还都。”惊愕之下嬴柱不禁冒出一句:“没有异人么?”蔡泽故做神秘地摇摇头:“但奉王命,只此一句。”嬴柱不禁又是一问:“吕不韦能驻离石,为何回不得咸阳?你我亲迎,礼数何其大也!”蔡泽肃然道:“老秦王口诏:吕不韦生死之功,两君代本王相机礼迎,不得怠慢。”末了一笑,“你我礼数还大么?”嬴柱略一思忖便道:“你只说何时北上!”蔡泽笑道:“安国君若无不便,今日正午如何?”嬴柱啪地一拍案:“国事当先,有何不便?一个时辰后便走!”“好!”蔡泽嘎嘎大笑,“老夫车马北阪等候。”起身一拱便去了。
三月十五,正是离石要塞开营的日子。
开营者,大军解除冬日坚壁而恢复防区巡查之谓也。这是秦国西北四郡(陇西、北地、上郡、九原)驻军的统一法度,其军中意义如同京师民治开春之时的启耕大典。每年从第一场大雪开始,冰天雪地的西北四郡驻军便进入了冬营之期。城堡要塞深沟高垒,村社庶民坚壁清野,除非紧急军情与密诏军务,大军不会开出营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