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大道不两立 国法不二出
民之实。假若秦法独残庶民,自然失德。惜乎不是!便说肉刑,秦人劓鼻黥面者,恰恰是王公贵胄居多,而庶民极少。是故,百姓虽有无鼻之人,却是人无怨尤而敬畏律法。再说弃灰于道者黥,自此法颁行以来,果真因弃灰而受黥刑者,万中无一!文信侯请查廷尉府案卷,秦法行之百年,劓鼻黥面者统共一千三百零三人,因弃灰而黥面者不过三十六人。果然以文信侯之论,改为城旦三日,安知秦国之官道长街不会污秽飞扬?”
“老臣附议廷尉之说!”国正监霍然站起,“文信侯所言之王道宽法,山东六国倒是在在施行。然则结局如何?贿赂公行,执法徇情,贵胄逃法,王侯私刑,民不敢入公堂诉讼,官不敢进侯门行法。如此王道宽法,只能使贵胄独拥法外特权,民众饱受律法盘剥。唯其如此,今日之山东六国,民众汹汹,上下如同水火。如此王道宽法,敢问法德何在?反观秦法,重刑而一体同法,举国肃然,民众拥戴,宁非法治之大德!”
“两公之论,言不及义也。”吕不韦淡淡一笑,“老夫来自山东,岂不知山东法治实情?老夫所言王道法治,唯对秦国法治而言,非对山东六国法治而言。秦法整肃严明,惟有重刑缺失,若以王道厚德统合,方能大见长远功效。若是以山东六国之法为圭臬,老夫何须在此饶舌矣!”
“即便对秦,也是不通!”老廷尉又昂昂顶上,“商君变法,本是反数千年王道而行之,自成治国范式。若以王道统合秦法,侵蚀秦法根基,必将使秦法渐渐消于无形。”
“除了秦法,对于秦国更有不通者!”最年青的大臣出列了。咸阳令蒙恬厚亮的嗓音回荡起来,“在下兼领咸阳将军,便说兵事。《吕氏春秋》主张大兴义兵,以义兵为天下良药,以诛暴君、振苦民为用兵宗旨。这等义兵之说,所指究竟是甚?几千年都没人说得清楚。惩罚暴政而不灭其国,是义兵,譬如齐桓公。吊民伐罪而灭其国,也是义兵,譬如商汤周武。而《吕氏春秋》究竟要说甚?不明白!果真依义兵之说,大秦用兵归宿究竟何在?是如齐桓公一般只做天下诸侯霸主,听任王道乱法残虐山东庶民?还是听任天下分裂依旧,终归不灭一国?若是大秦兴兵一统华夏,莫非便不是义兵了?!”
“对!小子一口吞到屎尖子上也!”
老将军桓龁粗俗响亮而又竭力拖出一声文雅尾音的高声赞叹,使大臣们忍俊不禁,又不得不死劲憋住笑意,个个满脸通红,喀喀喀一片咳嗽喷嚏之声。
吕不韦正襟危坐,丝毫没有笑意,待殿中安静,才缓慢沉稳道:“义兵之说,兵之大道也,与兴兵图谋原是两事。大如汤武革命,义兵也。小如老夫灭周化周,义兵也。故义兵之说,无涉用兵图谋之大小,唯涉用兵之宗旨也。目下之秦国,论富论强,皆不足以侈谈统一华夏。少将军高远之论,老夫以为不着边际,亦不足与之认真计较。若得老成谋国,唯以王道法治行之于秦,使秦大富大强,而后万事可论。否则,煌煌之志,赳赳之言,徒然庄周梦蝶矣!”
殿中肃然无声,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吕不韦话语虽缓,然却饱含着谁都听得出来的讥刺与训诫。这讥讽,这训诫,明对蒙恬,实则是对着年青的秦王说话——稚嫩初政便高言阔论统一华夏,实在是荒唐大梦。秦王年青刚烈且雄心勃勃,若是不能承受,岂非一场暴风雨便在眼前?大臣们一时如芒刺在背,举殿一片惶惶不安。
“本王以为,丞相没有说错。”
听得高高王座上一句平稳扎实的话语,殿中大臣们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一王族老臣突然冷笑:“文信侯之心,莫非要取商君而代之?”
“此诛心之论也!”吕不韦霍然离开首相座案,走到中央甬道,直面发难老臣,一种莫名的沉重与悲哀渗透在沙哑的声音之中,“老夫以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