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蓓基重回老家
花。看她的样子,竟好像她活着就为干这些事,一直到她成了个斯文的老太太,一直到她死,再也不用干别的事了。不但如此,你一定还以为她死后会留下许多的公债票,大家都舍不得她。谁知道她一到自己家里就得使心用计,带骗带哄的对付着过日子呢?谁知道她那么穷,要债的就在大门口等着呢?
利蓓加想道:“做个乡下绅士的太太并不难。我想如果我有了五千镑一年的进款,也会做正经女人。到那时我就成天在孩子屋里磨蹭,数数墙上一共结了几个杏儿,在花房里浇浇花,在石榴红里面捡捡枯叶子。我也会问候老婆子们痛风可好些了,也肯花半克朗买些汤给穷人喝;有了五千镑一年,花掉一个半克朗算什么呢?逢上有朋友请客,我就坐着马车走十哩路专诚去吃饭,穿的衣服哪怕是前年的款式也没有关系。我一定上教堂,坐在家里的大包座里面忍住不打盹儿,或是拉下面纱躲在幔子后面睡觉,这些事只要练习几回就成了。有了钱,我也肯付账。这儿的人为什么算厉害能干呢?还不是靠着这点儿本事自鸣得意吗?我们这些没钱的真是罪孽深重,他们瞧着只觉得可怜。他们给了我孩子五镑钱,就自以为慷慨,我们拿不出钱的人,就该给他们瞧不起。”谁能批评蓓基的想法不对呢?她和一般正经女人为什么不同?谁能说不是因为金钱作祟呢?各人经过的考验是不同的,你只要考虑到这一层,就不敢自以为高人一等了。如果境况宽裕,百事遂心,虽然不能使奸刁的人变得老实,至少能防止老实人腐化堕落。譬如说,一位副市长刚刚赴过甲鱼席,决不会从马车里走出来偷人家一只羊腿;到他认真挨饿的时候,就保不住不去偷面包。蓓基把各人的机会比较了一下,认为世上的是非善恶分配得十分平均。
七年之前她在这里住过两年,从前常到的地方,像田野、树林子、池塘、花园、小树丛、大房子里的各间屋子,她一处处都重新看了一遍。那时她还年轻,或者可说还不算老,因为真正年轻的时候,她早已忘怀了。七年前的见解和感情她还记得;现在她见过了世面,结识了大人物,地位比从前高得多;把现在的见解感情和七年前的比一比,确是大不相同。
蓓基心里想道:“我的地位比从前高了不知多少,因为我有脑子,而其余的人差不多全是傻子。如今再叫我过从前的日子,我也过不惯。以前在爸爸画室里碰见的人,我可不能再跟他们交朋友了。如今到我家里来的都是戴勋章佩宝星的大老爷,不再是口袋里搁着一纸包烟丝的穷艺人。我的丈夫是个绅士,我的妯娌是伯爵的女儿。几年以前,我在这屋里的地位跟佣人差不多,现在可是主人了。从前我只是个穷画家的女儿,甜言蜜语的哄着转角上的杂货店掌柜,问他赊茶叶赊白糖,现在我究竟比从前阔了多少呢?倘或我嫁了弗朗西斯——他倒是真心爱我——到今天也不见得比我现在更穷,唉!只要有人肯送我一些年息三厘的统一公债,让我舒服过日子,我愿意把社交界的地位和阔亲戚们都让给他。”蓓基感到前途渺茫,只望能手里有些可靠的产业,安心度日。
大概她也曾想到,倘若她做个诚实而没有地位的人,尽责任,走直路,说不定也很快乐;只看她努力不懈的追求快乐,走的路却不见得比第一条离开目标近。即使蓓基偶然有过这些心思,她也不愿意多想,总是转弯抹角的躲开算数,就好像女王的克劳莱的姑娘们躲开停灵的房间一般。这种心思是她瞧不起的,不肯正视的,而且她已经走上了第二条路,也难抽身后退。照我看来,一个人的良心难得责备自己,即使心上有过不去的感觉,也就一下子给自己蒙混过去了。还有些人,根本一辈子没有受过良心的责备。
在名利场上的人,一想到自己的阴私会被人揭发,或是可能丢面子,受处分,都觉得难受,可是单为做错了事就感到不安的却没有几个。
利蓓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