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做寡妇和母亲
讲给奥斯本听的时候,附近的乡下人和收集战场遗物的小贩围着他们大呼大喊,叫卖着各色各种的纪念品,像十字章、肩饰、护身甲的碎片,还有旗杆顶上插的老鹰。
奥斯本和军曹一同在儿子最后立功的地点巡视了一番,临别的时候送给军曹一份丰厚的礼。乔治的坟他已经见过。说真的,他一到布鲁塞尔第一件事就是坐了马车去扫墓。乔治的遗体安葬在离城不远的莱根公墓旁边。那地方环境非常幽美,有一回他和同伴们出城去玩,随口说起死后愿意葬在那里。年轻军官的朋友在花园犄角上不属于教会的地上点了一个穴把他埋葬了,另外用一道短篱笆和公墓隔开。篱笆那边有圣堂,有尖塔,有花,有小树的公墓原是专为天主教徒设立的。奥斯本老头儿想着自己的儿子是个英国绅士,又是有名的英国军队里的上尉,竟和普通的外国人合葬在一起,真是丢脸的事。我们和人讲交情的时候,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虚荣,我们的爱情究竟自私到什么程度,这话实在很难说。奥斯本老头儿一向不大分析自己的感情;他自私的心理和他的良心怎么冲突,他也不去揣摩。他坚决相信自己永远不错,在不论什么事上,别人都应该听从他的吩咐。如果有人违拗了他,他立刻想法子报仇,那份儿狠毒真像黄蜂螫人、毒蛇咬人的样子。他对人的仇恨,正像他其余的一切,使他觉得十分得意。认定自己永远不犯错误,对于自己永远没有疑惑,勇往直前的干下去,这是了不起的长处,糊涂人要得意发迹,不是都得靠这种本事吗?
日落时分,奥斯本先生的马车从滑铁卢回来,将近城门的时候,碰见另外一辆敞篷车。车子里头坐着两位太太,一位先生,另外有一个军官骑着马跟在车子旁边。那军曹看见奥斯本忽然往后一缩,心里倒奇怪起来。他一面举起手来向军官行礼,一面对老头儿看了一眼。那骑马的军官也机械的回了一个礼。车子里原来是爱米丽亚,旁边坐着伤了腿的旗手,倒座上是她忠心的朋友奥多太太。这正是爱米丽亚,可是跟奥斯本从前看见的娇嫩秀丽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像了。可怜她的脸蛋儿又瘦又白,那一头漂亮的栗色头发当中挑开,头上一只寡妇戴的帽子,眼睛直瞪瞪的向前呆看。两辆马车拍面相撞的一忽儿,她怔怔的瞧着奥斯本的脸,却不认识他。奥斯本先也没有认出来,后来一抬眼看见都宾骑着马跟在旁边,才明白车里坐的是谁。他恨她。直到相见的一刹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多么恨她。那军曹忍不住对他看。到马车走过之后,他也回过头来瞪着坐在他旁边的军曹。他的眼神恶狠狠的像要跟人寻衅,仿佛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看?混蛋!我恨她又怎么样?我的希望和快活是她给捣毁了的。”他咒骂着对听差嚷道:“叫那混蛋的车夫把车子赶得快些!”不久,奥斯本车子后面马蹄得得的响,都宾拍马赶上来了。两辆车子拍面相交的一刹那,他心不在焉,直到走了几步以后才想起过去的就是奥斯本,连忙回过头来望着爱米丽亚,看她瞧见了公公有什么反应没有,哪知道可怜的女孩儿根本没有认出来。威廉是每天陪她出来坐车散心的,当时他拿出表来,假装忽然想起别处另外有个约会,转身走开了。爱米丽亚也不理会,她两眼发直,也不看眼前看熟了的风景,只瞧着远远那一带的树林子——乔治出去打仗的那天便是傍着树林子进军的。
都宾骑马赶上来,伸着手叫道:“奥斯本先生,奥斯本先生!”奥斯本并不和他拉手;他一面咒骂,一面叫车夫加鞭快走。
都宾一只手扶了马车说道:“我要跟你谈谈,还有口信带给您。”
奥斯本恶狠狠的答道:“那女人叫你来说的吗?”
都宾答道:“不是,是你儿子的口信。”奥斯本听了这话,一倒身靠在马车犄角里不言语。都宾让车子先走,自己紧跟在后面。马车经过城里的街道,一直来在奥斯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