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影的养老院
元硬币,一枚五元硬币,数枚十元硬币、一枚五十元硬币和几枚一百元硬币。
春在我放一元硬币时仔细地注视着,像是说:“这就是现在日本的一元钱呀。”当硬币的枚数增加时,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嘟囔说:“这么多钱,我可不能要!”然后她说:“那么,我拿马来钱换给你。”从她枕着的旧皮箱里拿出一个空罐,又从罐里拿出一迭整整齐齐折叠的马来西亚纸币,这可能是说没有零花钱的春的最后的一点钱了。
我拼命地解释说:“老奶奶,在今天的日本这点钱绝不是大数目,别担心,拿着吧!”春反复说:“不会,没那事儿。”这样成了僵局。春离开日本的时候才二十岁,那是一九○七年,天皇纪年为明治四十年,她对十元、一百元硬币表示惊愕,恐怕是因她的思想深处还残留当时货币价值的认识。
出租车司机的喇叭又响起来了,我心急如焚,担心赶不上飞机。正在这个时候一位来送饭的中年马来西亚女职员看到这情景,发觉我的窘境,忙用马来语对春说:“按这个太太所说的去做吧!”又对我使了眼色叫我快走。我说了祝您健康长寿作为短短的告别之辞,慌忙离开了她的屋子跑向大门。
春与经济条件好、虽无血缘关系但和家人一起和睦过日子的“南洋姐”们相比,是老残而孤独的。我不由得悄悄同情起她来。对人来说最终能支持她生命的既不是金钱,也不是财富,而是自己生命的继续——子孙的繁荣。自己的后代可以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孤寂地结束自己一生的她无缘得到这种确信。尚处壮年、既有丈夫也有一个孩子的我是很难想象出她的孤独心境的,它是否像无边无际的虚空里飘落的一枚树叶呢,还是像咀嚼沙子一样的滋味呢?
对被浸透骨髓的孤独折磨的老人,我问过她是否想回日本。她不置可否,这是为什么呢?我记得有一首诗写道:“像受伤的山中野兽恋水来到泉边一样,对人来说故乡是医治他受伤的心灵的唯一去处。”终老在异乡、孤独至极的她为什么不说想回到故乡去呢?
柳田国男的自传《故乡七十年》的卷首写道,故乡是五十年内可称故乡的。春二十岁离开了家,现已八十六岁了,回到老家也没有熟人了吧!与其做一个浦岛太郎似的人物去备尝辛酸,不如在马来西亚小镇上的养老院更安心。她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拒绝回答我提出的是否想回日本的问题,恐怕我只能认为是她对祖国日本的不信任。这种类似焦躁感的对日本的感情一定沉积在她的心底吧!我脑海里浮现了山打根南洋姐的背朝日本的墓。我终于明白了出于无奈在异国度过残生的原“南洋姐”的内心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