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载垣一生的荣华富贵,就这样凄凄凉凉,糊里糊涂地结束了。端华也是如此。但无论如何,他们的下场,比肃顺还略胜一筹。
肃顺的囚车,一出宗人府后门,就吸引了许多路人,一传十、十传百,从崇文门到骡马市大街,顿时骚动。“五宇字”官钱号案中,前门外有好些商家牵累在内,倾家荡产,只道此生再无伸冤出气的希望,不想“报应”来得这么快!得到肃顺处死的消息,竟有置酒相贺的,此时当然不会轻轻放过,群相鼓噪,预备好好凌辱他一番。亏得文祥预先已有布置,由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派出人来,监视弹压,肃顺的囚车,才得长驱而过。
只是管得住大人,管不住孩子,受了教唆的孩子们,口袋里装了泥土石子,从夹道围观的人丛中钻了出来,发一声喊,投石掷十,雨点般落向肃顺身上。此起彼落,不多一刻的工夫,肃顺便已面目模糊,形如鬼魅了。
就这样,越到菜市口,人越拥挤,直到步军统领右翼总兵派出新编的火枪营士兵来,才能把秩序维持祝其时菜市口的摊贩,早已被撵走了,十字路口清出不大的一片刑场,四周人山人海,挤得大呼小叫,加上衙役们的叱斥声、皮鞭声,这一片喧哗嘈杂,几乎内城都被震动了。
向来菜市口看杀人,只有市井小民才感兴趣,但这天所杀的人,身分不同,名气太大,冤家甚多,所以颇有大买卖的掌柜,甚至缙绅先生,也来赶这场热闹。他们不肯也无法到人群里去挤,受那份前胸贴后背,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活罪,这样,就只好在菜市口四面,熟识的商铺里去打主意了。其中有家药铺,叫做“西鹤年堂”,据说那块招牌还是严嵩写的,这话的真假,自然无法查考,但西鹤年堂纵非明朝传到现在,“百年老店”的称呼是当得起的,所以老主顾极多,这时都纷纷登门歇脚。西鹤年堂的掌柜,自然竭诚招待,敬茶奉烟,忙个不了。
客人们虽然大都索昧平生,但专程来看肃顺明正典刑而后快,凭这一点上的臭味相投,就很容易谈得投机了。一个个不是大发受肃顺所害的怨言,便是痛骂他跋扈霸道,罪有应得。
愤恨一泄,继以感慨,有个人喟然长叹:“三年前肃顺硬生生送了柏中堂一条老命,那时何曾想到,三年后他也有今日的下场?”
“这就是报应!”另一个人接口说道:“杀柏中堂那天,我也来看了。柏中堂坐了蓝呢后档车,戴着大帽子,红顶子自然摘下来了,先到北半截胡同,官厅下车,好些个尚书、侍郎陪着聊闲天。”
“这就不对了!”有人打断他的问道:“命在顷刻,那还会有这分雅兴聊闲天儿。”
“这有个缘故。大家都以为柏中堂职位大了,官声也不错,科场弊案也不过是受了连累,皇上一定会有恩典,刀下留人,饶他一条活命。就是柏中堂自己也这样想,所以到了北半截胡同,还叫他大少爷赶快回府里去收拾行李,柏中堂自己估量着是个充军的罪名,一等朱笔批下来,马上就要起解。打算得倒是满好,谁知道事儿坏了!”
“怎么呢?坏在谁手里?”
“自然是肃顺。”那人又说,“当时只见来了两挂挺漂亮的车子,前面一辆下来的是刑部尚书赵大人,一进官厅,就号啕大哭。柏中堂一看,脸色就变了,跳着脚说:‘坏了,坏了,一定是肃六饶不过我。只怕他也总有一天跟我一样。’这话果然说中了。”
“肃顺呢?不是说肃顺监斩吗?他见了柏中堂怎么样?”
“是啊!后面那辆车子,就是肃顺,扬着个大白脸,简直就是个曹操。这小子,真亏他,进了官厅,居然还跟柏中堂寒暄了一阵子。你们各位说,这个人的奸,到了什么地步了?”
“这个人可厉害了。说实在的,也真是个人才!”
此时此地,有人说这句话,便是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