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来谈去又谈到时事了。
几杯佳酿下肚,松溎趁着酒兴,越发放言无忌,“今上的福分,恐还不如穆宗。”他说,“就拿立后来说,当年穆宗远离中宫,是有激使然,加以宫闱中有‘大力’干预,以致有后来的弥天巨祸。然而穆宗与嘉顺皇后之间,相敬如宾,琴瑟调谐,至少也是一种福分。
今上呢,方家园的皇后,未曾入宫,只怕就注定了是怨偶……。”
“寿泉!”翁同龢唤着他的别号,打断他的话说:“酒多了。”
“我不是醉话,是实话。外面有人说,皇后的福分,也只怕有限。试看,册立未几,有太和门的奇灾,这就象民间新妇妨夫家那样,不是好征兆。”
“偶然之事,无须穿凿。寿泉,来,来,请!这松花江的白鱼,来之不易,别辜负了口福。”
孙家鼐乱以他语,松溎却越说越起劲:“今上实在是天下第一苦人,五伦之中,仅剩得一伦,你想,可怜不可怜?”
“仅剩得一伦!”翁同龢不由得要问,“是那一伦?”
“就那一伦,也还得看将来。”松槻说道,“‘父子’一伦,在皇上最苦,这不用说;虽有‘兄弟’,并无手足之亲,这一伦虽有似无;做皇帝的没有‘朋友’,更何须说;‘夫妇’一伦,眼看也是有名无实的了。”
话是有些过甚其词,但大致与实情不差,尤其是父子一伦,在皇帝是隐痛。所以翁、孙二人,默然无言,静听松溎再往下谈。
“今上只剩下君臣一伦了。五伦的君臣,原非为君立论,圣人垂教,重在勉事君者以谨守臣道。为人臣者,能得君之专,言听计从,如昭烈帝之与武侯,所谓如鱼得水,亦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即使其他四伦不足,“亦可以稍得弥补。”松溎略停一下又说:“我在想,今上实在是虽君亦臣,慈禧太后虽母亦父,母子实同君臣。归政以后,而慈禧太后果然能完全放手,以万寿山色、昆明湖光自娱,优游颐养不顾政务,那么今上的君臣一伦,总算是占到了。然而,今日之下,亦还言之过早。”
这段话说得很深,翁同龢与孙家鼐,都在心里佩服,只是表面上却不能承认他所析之理。而翁同龢又有进一步但相反的看法。
“君则君,臣则臣。纵如所言,我辈能谨守臣道,善尽辅佐,让皇上能畅行大志,这才算是全了君臣一伦。”
“说得是!”松溎看着孙家鼐说:我辈亦唯有以此上慰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