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丁文课和化学课都要轮到他回答问题,难道事情真有那么凑巧吗?当然,根据常情去推测,这是有可能发生的。最近拉丁文课讲奥维德的时候,全班的名字是按着字母顺序从最后一个字母叫起的,今天可能会从前面A和B开始。但是这种推测也并不绝对可靠,并不是丝毫没有疑问!常规会在某个时候被某个人打破的!亲爱的上帝啊,什么样偶然的情形不会发生啊!……当他这样作着种种臆造的自欺欺人的推测时,他的思想渐渐融汇在一起,最后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间小学生住的寝室,寒冷、空旷,床上悬着西克斯塔斯教堂圣母的铜雕像,一张桌面可以拉开的桌子摆在房间的正中,此外还有一个凌乱的书架,一张直腿的桃花心木斜面书桌,一架风琴和一个小脸盆架;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死气沉沉。为了让日光早些进来,窗帘并没有拉下,窗玻璃上结着很多冰花。汉诺·布登勃洛克睡在那里,脸蛋紧紧贴在枕头上。他的嘴唇张着,睫毛深深地盖下来,睡眠中的神情显得又酣沉又痛苦,一绺浅黄色的软发遮住他的鬓角。渐渐地,桌头小几上的蜡烛的火焰失去了红里透黄的颜色,苍白、惨淡的黎明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悄无声息地溜进屋子。
他在七点钟的时候又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这一段时间又过去了。起来接受这一天的担子……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短短的一小时以后就要上课了……时间马上就要到,作业根本谈不到了。尽管这样,他仍然躺着不动,一想到他要这样惨酷地被迫在清晨的冰冷、昏暗中离开温暖的床,去面对那些冷酷的、满怀恶念的人们,去迎受灾难和危险,他心中不由得又是痛、又是恨,简直悲愤不堪。唉,我只想再躺两分钟,两分钟,他温柔地对着枕头喃喃自语。但是接着,为了表示抗议,他又给了自己十足的五分钟,准备再合一会眼。这期间他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绝望地注视着闹钟上的那麻木迟钝、冷漠无情、准确地向前移动着的指针……七点过十分,他终于咬了咬牙爬起来,在房间里匆匆忙忙地走动起来,蜡烛继续燃着,因为只有日光还不能把屋子照亮。当他把窗上的一个霜花用呵气融化了之后,他看见外面罩着一层浓雾。
他常常因为寒冷而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他的手指尖冻得像发烧似的,全都肿起来,不敢去碰指甲刷子了。当他把上半身洗好,差不多已经麻木了的手把海绵扔在地上以后,他僵直地、无助地在当地站了片刻,像一匹浑身浴汗的马一样从身上冒着蒸气。
最后,他总算穿好了衣服,呼吸急促、目光忧郁地站在那张折面桌子前边,拿起书包。为了收拾好今天上课用的书籍,他差不多耗尽了残余的精神。他站在那里,茫然望着空中,胆怯地嘟囔着:
“宗教课……拉丁文……化学……”一面把残缺不全、沾满墨水的书本子收拾到一起……此时的小约翰已经看上去相当高了。他已经过了十五岁,不再像从前那样穿着哥本哈根式的水手服。他现在穿的是一件浅棕色短外套,围着一条带蓝白点的围巾,一条细长的金表链挂在他背心上,这是他的曾祖父传下来给他的。在他的手掌比较宽、但手指纤秀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他家祖传的那只镶绿宝石的印章戒指,和表链一样这只戒指现在也属于他了……他穿上这件肥大的毛外套,戴上帽子,拿起书包,吹灭了蜡烛,就急匆匆地从楼梯下到一层楼去。他从那只熊标本旁边走过,向右一拐,来到餐厅。
克雷门廷小姐是他们家新雇的女管家,是一个尖鼻子、近视眼、前额上贴着卷头发的削瘦的姑娘。她已经在这里了,正忙着在早餐桌上摆弄什么。
“到底有几点了?”汉诺从牙缝里迸出这个问题,虽然他很清楚现在的时间。
“差一刻八点,”她回答说,一面用她那像生了风湿病的又红又瘦的手指了指挂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