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约翰一个劲地用力咳嗽,听去像呻吟一样。接着,在一片寂静中,只有托马斯·布登勃洛克在痛苦地呼吸。
当使女进来报告隔壁屋子已经准备好了一点吃的东西,才算把这尴尬的气氛打破。但是正当大家在盖尔达的寝室里准备喝一点汤的时候,李安德拉修女出现在门前。她温和地向大家招了招手。
议员就要断气了。他轻轻地呻吟了两三声,便不再出声了,嘴唇也停止了抽动。这是他病相的唯一变化。在这之前,他的眼睛早已昏暗无光了。
几分钟以后朗哈尔斯大夫就赶了来。他把他的黑听筒放在死人的胸上,听了相当长的时候,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结果,他说:“是的,议员已经过去了。”
李安德拉修女伸出一只苍白柔嫩的手,用食指小心谨慎地合上了死者的眼皮。
这时候佩尔曼内德太太扑到床沿上,脸伏在被子上,大声号哭起来,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感情;这种感情奔放会使她的精神重新舒畅起来,而佩尔曼内德太太非常会这样做,这是她天生的幸福……当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脸上涕泪纵横,但精神却好多了,坚强了,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心灵的平衡。她立刻就想起了讣闻的事,必须刻不容缓地印制讣闻,……需要很多很多,而且要印刷精良……克利斯蒂安露面了。原来他在俱乐部听到议员跌倒在街头的消息,便也立刻离开了那里。但由于他天生的对可怖场面的恐惧,他故意从城门外面绕了一个大弯,这样谁也没有能找到他。现在他终于出现了,他一进大门就听到自己哥哥已经去世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啊!”他说着,艰难移动双腿来到房间里,眼睛骨辘辘地转着。
他也站在床边,对着议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站在那里,秃头顶,两腮下陷,两撇上须搭拉着,一只弯勾大鼻子,两条瘦腿弯弯的,很有点像问号。他的一对深陷的小眼睛望着死人的脸,那张脸已经变得那么冰冷、沉默、疏远,没有任何缺点。人们的任何批评都触不到它了……托马斯的嘴角向下垂着,看去仿佛带着些鄙夷似的。克利斯蒂安曾经责备过他,说即使自己死了,也不会博得他的同情,而今这个被责备的人竟死在前面,一言不发地默默死去。他高傲地、完美地步入了那幽冥世界,让别人去为自己感到羞惭,这和他平时的为人是完全一致的。生时克利斯蒂安一谈到自己的病痛,一谈到那个向他颔首的人、酒精瓶、打开的窗户,他总是用冷淡鄙视来回答,现在想起来,他这样作是对还是不对呢?这个问题用不着问了,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因为那专横独断、居心叵测的死神已经选中了他,为他剖白清楚,把他召唤去,迎接走,让他带着巨大荣誉走上了那不归之路,所有的人都对他又畏惧又关心;而克利斯蒂安则被死神摒绝了,死神只用游戏的态度用各种小把戏捉弄他。托马斯·布登勃洛克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这样引起他兄弟的敬畏。这种成功是丝毫不容别人怀疑的,只有死亡才能使别人尊重我们所受的痛苦,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痛苦,死亡也会使别人对它万分敬仰。“你算得到归宿了,我愿向你致敬,”克利斯蒂安默默地想道。他匆忙地笨拙地一条腿跪下,吻了吻被盖上的那只冰冷的手。以后他向后退了两步,又开始用他那躲躲闪闪的目光打量起四周来。
别的吊唁的人,老克罗格夫妇,布来登街的女太太们,老马尔库斯先生也来了。可怜的克罗蒂尔德也来了,她站在床边,瘦小、灰白,两只手戴着线手套交叠在胸前,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悲痛之色。“冬妮,盖尔达,你们不要认为我没有哭,”她的声音呜呜咽咽地曳得很长,“就是我心肠冷酷。我已经没有眼泪了……”这句话无论什么人都不会怀疑因为她站在那里显得那么枯干、灰败……当大家离开房间之后把这里留给一个女人,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没有牙的瘪嘴老太太。她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