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嘱咐自己,再不同皇上谈论国事。皇上今日也只谈风月,问起当今诗文谁是最好,陈廷敬说应首推王士正,他的诗清新蕴藉,颇具神韵,殊有别趣。皇上也道看过王士正的诗,他的诗天趣自然,实在难得。皇上又问到高士奇和徐乾学怎样,陈廷敬便道高士奇的书法、文才都是了不得的,徐乾学的学问亦是渊博。皇上唏嘘良久,说:“朕许是年纪渐渐大了,越来越恋旧了,哪日也召高士奇跟徐乾学回来看看。”
陈廷敬在御花园陪皇上说话,足呆了两个时辰。拜辞出来时,皇上又赐了他御制诗手卷两幅,福寿挂幅各一,高丽扇四把。
陈廷敬谢恩出宫,却丝毫没有觉着欣喜。夜里,他在家独自抚琴,又写下长诗《六月二十五日召至御花园赐御书手卷挂幅扇恭记》,自然免不得颂扬圣恩,煞尾处却写到:“十九年中被恩遇,承颜往往亲缣素。画箑去章喜绝伦,凉秋未敢嗟迟暮。丹青自古谁良臣?终始君恩有几人?便蕃荣宠今如此,恐惧独立持其身。”
陈廷敬不再每日去南书房,总托儿子壮履称病。有回真又病了,牙齿痛得肿了半边脸。他却苦中自嘲,写了首诗:“平生未解巧如簧,牙齿空然粲两行。善病终当留舌在,多愁应不及唇亡。相逢已守金人戒,独坐谁怜玉尘妨。身老得闲差自慰,雪梅烟竹依残阳。”
壮履读了老父的诗,隐隐看出中间的孤愤,却不知如何劝慰。
很快就到初秋,有日陈廷敬躺在天井里的椅子上晒太阳。年纪毕竟大了,月媛怕他着凉,拿来薄被盖在他身上。庭树葱茏,鸟鸣啾啾。珍儿道:“老爷,您听,鸟叫得多好听。”陈廷敬微微闭着眼睛,没有听见。
珍儿又问:“老爷,您能认得那是什么鸟吗?”
陈廷敬仍不搭话,眼睛却睁开了,茫然望着天空浮云。
月媛轻轻拍了拍他,道:“廷敬,珍儿问您话哪!”
陈廷敬像是突然梦中醒来,大声道:“什么呀?”
月媛同珍儿相顾大惊。
珍儿悄悄儿说:“姐姐,老爷怕是聋了?”
月媛说:“昨日都好好的,怎么就聋了?”说罢又问,“廷敬,我说话您听见吗?”
陈廷敬高声道:“你大点儿声。”
珍儿大声道:“姐姐已经很大声了。”
陈廷敬顿时眼睛瞪得好大,道:“啊?未必我的耳朵聋了?”
珍儿立马哭了起来,月媛朝她摇摇头,叫她不要哭。月媛笑眯眯地望着陈廷敬,凑到他耳边说:“您耳朵聋了是福气!耳根清净,没灾没病!您会长命百岁的!”
陈廷敬像是听见了,哈哈大笑。
珍儿也凑上去说:“您只好好养着身子,珍儿就是您的耳朵,姐姐就是您的眼睛!”
陈廷敬越发笑了起来,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泪光。
这日,皇上召陈廷敬去南书房。陈廷敬见了皇上,颤巍巍地跪下,道:“老臣叩见皇上!”
皇上道:“老相国病了这场,身子清减了许多。你起来吧。”
陈廷敬跪着不动,头埋得低低的。
皇上又道:“老相国快快请起。”
陈廷敬仍是低头跪着,像是睡着了。
皇上又问:“老相国是不是有什么话说?要说话,你站起来说也不迟。”
陈廷敬跪在地上像蔸老树根。张善德跑上去问:“老相国,您今儿个怎么了?”
陈廷敬这才抬起头来,道:“啊?您大点儿声!”
张善德吃惊地望望皇上,皇上长叹一声,道:“老相国怕是病了一场,耳朵聋了。上回在御花园见他还是好好的,到底是年纪大了。”
张善德低下头去,大声喊道:“皇上让您起来说话!”
陈廷敬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