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讲-他和他的人
间里的皮革给冲走;他全完了,他的这个人一无所有了,然后债主扑上来,像苍蝇像牛虻,向他讨债;他只得逃出家门离开妻子和孩子东躲西藏,隐名埋姓躲进最糟糕的穷街陋巷。所有这一切———洪水、破产、躲藏、一文不名、破衣烂衫、孤独凄凉———构成了那艘失事船上的人物和那个荒岛的故事,他在那儿,可怜的鲁滨,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二十六年,差点儿要发狂(说真的,谁说他没有发狂?也许是在某种程度上呢?)。
或者让这个人成为一个马具商,在瓦尔特切珀尔有一个家、一爿店、一个仓库,下颏上有一颗痣,有一个爱他的太太,不唠叨,给他生了一堆孩子,主要是女儿,给他很多的幸福,直至有一天瘟疫降临这个城市,那时一六六五年的伦敦大火还未发生:每天都有人死于瘟疫,渐而毁了整个城市,尸体堆积如山,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难逃一死,因为瘟疫是不认方向不认人的,所以这个马具商的世间财产也救不了他一命。他把老婆孩子都送到乡下去,然后才筹划自己逃命的事儿,但随后打消了念头。汝勿惧怕黑夜的威胁,危急关头他打开《圣经》:汝必不怕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虽有千人仆倒汝旁,万人跌倒汝身边,这灾却不得近汝之身。这些兆示平安的话使他振作起来,他留在充满痛苦的伦敦开始着手撰写新闻报道。他写道,我在街上遇见一大群人,其中有一个女人手指着天空。看,她喊,那缟衣素裳的天使挥舞着闪闪发光的剑!那群人都点着头,真是,是这样,他们说,一个挥舞着剑的天使!可是他,这个马具商,根本没瞧见什么天使,也没有什么刀剑。他眼中所见只是一朵奇形怪状的云彩,由于太阳的照射,一边比另一边亮些罢了。
这是一个象征!街上那女人喊道,可他看不到代表他生命的任何象征。他把这事写进了报道。
有一天,走在河边,他的人———原先是马具商,现在已成无业者———看见一个女人在自家门口朝河面上喊着一个驾舟的男人:罗伯特!罗伯特!她喊道。那男人将小划艇靠了岸,从船里拎出一个麻袋,搁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然后又划走了。那女人走到河边把麻袋抱回家去,一脸的悲悲戚戚。
他转向那个罗伯特跟他去搭腔。罗伯特告诉他,那女人是他的妻子,麻袋里装着老婆孩子一个星期的日用品,肉食、米粮和黄油,但他又不敢靠家太近,因为家里所有的人,老婆孩子都已经染上了瘟疫,这叫他心碎。这一切———靠着隔河互相喊叫来保持联系的那个叫罗伯特的男人和他的妻子,还有留在河边的口袋———当然代表其自身,但自然也代表他的一个人物鲁滨逊在荒岛上的孤寂:在岛上最黑暗的绝望时刻,隔着海浪呼唤他在英格兰的亲人来救他;其他时候则泅到失事船只上搜寻日用品。
有关那些日子里的悲惨情景的报道还在写着。因不堪忍受小腹、腋窝的肿胀和疼痛———这是瘟疫的征兆,一个男人裸着臭烘烘的身子从家里跑出来嚎叫着奔到街上,冲进瓦尔特切珀尔的哈罗巷,他的人(那个马具商)说是看见这男人跳跃着,昂首阔步地走着,作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动作,他的妻子孩子追赶着他,喊叫着要他回去。但这种跳跃和阔步行走有他自己的寓意蕴涵其中。自从失事船的灾难降临,他在岸边左奔右突搜寻船上伙伴的踪迹,除了一双不配对的鞋什么都没找到,他明白了自己已被抛弃在孤无一人的荒岛上,像是从世间湮没一样,没有获救的希望了。
(但他纳闷的是,他所读到的这个染上瘟疫的可怜的人,除了他的孤寂凄凉,他还在悄悄吟唱着什么?穿越大海深洋,穿越时光岁月,他隐秘的内心之火在呼唤着什么?)
一年前,他,鲁滨逊付了两个畿尼给那个带鹦鹉来的水手,那水手说鹦鹉是他从巴西带来的,这只鸟不像他自己喜欢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