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制弹塔(2)
破坏的人踢开了。一个男人在小门的阴影里等候他们。他含混地向芬兰姑娘打个招呼,她便跟他进去。
空气里有一股子粪便和发霉的气味。暗地里传出一连串低声骂人的脏话。等候他们的那个男人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提灯。几乎就在他们脚下,有三个人挤在一起躺在一个麻袋布垫子上。他扭过头,望着别处。
提灯的是涅恰耶夫,他穿着掷弹兵军官的黑色长大衣,脸色苍白得不自然。难道他忘了洗去化妆粉?
“我爬高要昏眩,还是在下面等吧,”芬兰姑娘说。“由他带领您去那里。”
塔的内墙有盘旋而上的梯级。涅恰耶夫把提灯举得高高的,开始攀登。在封闭的空间里,他们的脚步响声很大。
“他们是从这里把您的继子带上去的,”涅恰耶夫说。“也许事先已经把他灌醉了,容易行事。”
巴维尔。这里。
他们一步一步往上爬。他们下面的水池已经被黑暗吞没。他一天一天地追溯到巴维尔死去的那天,数到二十就记不清了,重新再数,数到二十又记不清了。是不是那么多天以前,巴维尔也爬过这些同样的梯级?他为什么数不清了呢?梯级数,天数———它们之间仿佛有点联系。每登一级楼梯就从巴维尔的数目中减去一天。同时进行顺数和倒数———这一来他是不是就糊涂了呢?
他们登上楼梯顶,到了外面一个宽阔的钢板平台。他的向导把提灯挥了一圈,说道:“走这边。”他瞥见了锈迹斑斑的机器。
他们在塔外一个有齐腰高的围栏的平台上,高高地俯瞰着码头。一边的墙上安有滑车和铁链提升装置。
他们开始感到风的推力。他脱掉帽子,抓紧扶手,尽量不往下看。他对自己说:这一切只是一个隐喻———意识丧失、不在现场、心不在焉的另一种说法。没有什么新鲜的。癫痫病人全都知道:接近边缘,朝下面张望,灵魂的震颤,思索像钟声一样疯狂地在脑袋里不断回响:时间将有终结,希望不再存在。
他把扶手抓得更紧,摇摇头想驱散眩晕。隐喻!多么荒谬!有的是死亡,只是死亡。死亡就是死亡。不是任何东西的隐喻。我根本不应该同意来这里。我今后不会再看到这种幽灵似的景象了:在雨中闪光的圣彼得堡的屋顶,码头前沿地带的一排小灯。
他咬紧牙不断对自己重复说:我不应该来。但是那些“不”字像伊万诺夫的情况那样开始崩溃了。我不应该在这里,所以我应该在这里。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我什么都看到了。这是什么毛病,是什么推理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