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涅恰耶夫(2)
虽然她背对着窗口,他现在明白她为什么抹这么厚的粉。她的皮肤密密麻麻的都是得过天花后留下的疤痕。真可惜,他暗忖着:她算不上是美人,但长得还好看。
她的脚又碰到他的脚了,脚背靠着脚背搁在那儿。
他浑身起了一种不安的兴奋。像下棋似的,他想:两个棋手隔着一张小桌子,深思熟虑地走棋。对方像拿起棋子似的提起脚,搁在他的脚上———使他兴奋的是不是这种深思熟虑呢?至于第三个人,那个没有看见的观察者,那个看着别处的傀儡,她是不是也有扮演的角色?深思熟虑和俗气,能引起激动的俗气。她们怎么会如此了解他,了解他的欲望?
一个歌手,女低音歌手:女低音王后。
“你认识我的儿子,”他说。
“他是个追随者。是个吉祥物。”
他了解这个名称的意思,听了很不高兴。在大学生的圈子里,吉祥物是跟随,是跑腿打杂的人。
“他是你的朋友吗?”
她耸耸肩膀。“朋友这个称呼太女人气了。我们不需要朋友。”
女人气:这个词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真够另类的!他有一种感觉:他已经了解的东西比他想了解的更多。那只脚仍旧搁在他的脚上,但现在它的压力给人以迟钝的感觉,迟钝,没有生气,甚至有威胁性。不再是一只脚了,而是一只靴子。巴维尔不会喜欢这种把戏的。巴维尔的幻象重现了,巴维尔朝他走来。他身边的姑娘,他的新娘,变得模模糊糊。巴维尔在微笑,笑容仿佛绽出了光环。他想道:我的朋友!强烈的爱使他心碎。他想道:难道我必须接受这个来代替你吗?
“如果你不需要朋友,但愿上帝保佑你,”他低声说。
他从桌子边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那两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屋子里没有镜子。他再坐下来的时候,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已经没有了。
“你把我儿子怎么啦?”他嘶哑地问道。
那女人在桌子上探过身去,一对蓝眼睛仔细打量他。通过那层扑粉,在下巴皮肤的凹陷里,他发现了剃刀没有刮掉的胡子。鼻梁上面的眉毛也太浓密。女人的意识会提醒他用镊子拔掉。敢情那芬兰姑娘也是个男孩,肥胖的小男孩?这两个突然叫他感到恶心。
她,或者他,在说话。毫无疑问,就是涅恰耶夫本人。伪装突然变得透明了。记忆也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和平大会的大厅里,会议间隙的时候,涅恰耶夫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面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一面瞪眼冷对一屋子的大人:好吧,你们敢笑就笑吧,你们讥笑中学生吧!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裤子褪到膝盖,坐在马桶上被人撞见的孩子,毫无防御能力,但仍旧倔头倔脑。笑吧,总有一天我会同你们算账!
他想起姆罗切科夫斯基的情妇,奥博连斯卡娅公主说的一句话:“他也许是无政府主义的小捣蛋鬼,不过他首先应该治治他脸上的青春痘!”
“考虑到警察对你儿子的所作所为,”涅恰耶夫说,“你不愤怒,真使我感到惊奇。福音书上说过,应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这个家伙,福音书上没有那种话!你说巴维尔什么来着?你干吗穿这么可笑的衣服?”
“你肯定不信自杀一说。伊萨耶夫确实不是自杀———那是警方捏造的谎言。他们无法用法律来对付我们,于是干出这些下流的谋杀。你肯定有了怀疑———否则你干吗到这里来?”
那个男人假装的温柔都消失了:说话也用本来的嗓音。他来回走动时,身上的蓝色衣服窸窣作响。里面穿的是什么呢?长裤还是光着腿?长衣服里面光着两条腿走动,互相擦来擦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认为我们就没有危险了吗?你认为我在自己的城市,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