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伊万诺夫(2)
望的(我们这一行管我们干的活儿叫做守望)。”他躺下来,伸展开手脚。
他有一种不愉快的预感,觉得自己同一个唠叨的乞丐缠上了,那种乞丐不会玩杂耍或者拉小提琴,而认为必须通过叙述自己的身世来回报人们的施舍。“声音轻一点,”他说。“把鞋脱掉。”
“您就是那个儿子被害的人,是吗?我深表同情。我多少能体会你的感情。不是全部,但能体会一部分。我自己也丧失过两个孩子。一下子就走了。脑膜炎热症,医学的名称。我的妻子始终没有从那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如果我们当时有钱,请得起好大夫,他们不一定会死。一场悲剧;但是有谁关心呢?我们周围如今到处都是悲剧。悲剧成了世界的风气。”他坐起来。“假如您能听从我的劝告,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我这么称呼您,您不在意吧?),假如您能听从一个饱尝辛酸的人的劝告,您就会在悲痛前面让步的。像女人那样痛哭吧!那是女人的一大秘密,是她们胜过我们这种人的有利条件。她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声大哭。你我却做不到。我们把它隐藏在心里,直到忍无可忍!接着,我们干出了蠢事,只为了得到一两个小时的解脱。是啊,我们干了一些蠢事,然后后悔一辈子。女人不是那样,因为女人有眼泪作为秘密武器。我们应该向女人学习,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我们应该学会哭!您瞧,我不羞于哭泣:到下个月,我遭到打击就满三年了,我不羞于哭泣!”
一点不假,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他用袖口擦了一下,但眼泪流得更多。他的哭泣似乎不妨碍说话。事实上,他好像相当高兴。“我相信我一辈子都会为我死去的宝贝伤心,”他说。
伊万诺夫闲扯他的“宝贝”时,他思想开了小差。是不是因为他忝为作家,人们才把他们的烦恼讲给他听?难道他们认为他自己就没有烦恼吗?他极其疲惫,头疼还没有消失。外面的鸟已经开始啁啾,他坐在房间里惟一的一把椅子上,非常想睡———事实上非常想睡在他让出的那张床上。“我们以后还可以聊,”他不耐烦地打断说。“现在先睡吧,有床不睡,不是……”他迟疑了一下。
“白费好心?”伊万诺夫会意地替他说。“您是不是想这么说?”
他没有回答。
“我告诉您吧,您不必为了好心而不好意思,”那人宽厚地接着说,“没有必要。正如您不必羞于悲伤一样。两者都是豪爽的冲动。乍一看,我们的这些豪爽的冲动似乎会使我们丢份,事实上却使我们提高。上帝能看到,一件件都记录在案。上帝能看到我们心灵的裂隙。”
他使劲睁开眼睛。伊万诺夫盘着腿,像一尊偶像似的坐在床中央。不懂装懂!他想道,又闭上了眼睛。他醒来时,伊万诺夫还在,两手托住下巴,趴在床上睡熟了。他张着嘴,像婴儿似的粉红色的小嘴唇里发出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