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伊万诺夫(1)
的单调的哀求声音)。
巴维尔不会开口,不会告诉他该做什么。“把那个小不点儿抚养大,好好爱护他”:假如他知道那些话是巴维尔说的,他准会照办。然而不是。那个小不点儿:那个小不点儿是不是那条被遗弃在寒冷中的狗?那条狗是不是他必须解脱、带它回家、喂养和关爱的东西,还是那个蜷缩在桥下、衣服破烂邋遢、喝得醉醺醺的乞丐?一阵可怕的绝望感向他袭来,同那种感觉联系在一起的事实(怎么联系的,他却不知道)是他不清楚当时有几点钟了,但事实的核心部分是他越来越坚定地确信,今后他再也不会在夜里出来回应狗的叫唤了,而且他确信把他自己按原来的面貌留在后面,成为他还有机会成为的模样的机会已经一去不返了。我就是我,他绝望地想道,遭到自我的束缚,直到死的一天。不管朝我招手的机会是什么,我都没有接受的资格,现在它消失了。
然而,即使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还有机会回到小巷子里去,解开拴狗的铁链,把它带到六十三号的门道里,替它在楼梯底下搭一个窝———尽管他知道只要把它带到这个地步,它就会跟着他寸步不离了,如果他再用链子把他拴起来,它就会哀号吠叫,把整幢房子里的人都吵醒。它又不是我的儿子,只是一条狗,他申明说。它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申明归申明,心里却知道答案:巴维尔不会得救,除非他解开拴狗的链子,把它领到他的床上,把那个小不点儿也领来,还有那个男乞丐、女乞丐,以及他尚且不知道的许多别的;即使到了那时候,也不是确定无疑的。
他绝望地大声呻吟。我该怎么办呢?他想道。只要我能同我的心保持联系,是不是就能知道呢?但是他与之失去联系的不是他的心,而是真理。或者———从同一思想的另一方面来说———他与之失去联系的根本不是真理:相反的是,真理像瀑布似的劈头盖脸地朝他倾泻下来,几乎要把他溺毙了。接着他又想(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想:如今人们必须用这种诡辩的把戏来考虑问题!):在瀑布下溺毙,我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更多的水,滔滔不绝,溺得更深。
他站在白雪覆盖的街道中央,把冻冷的手举到脸上,闻到了狗的气味,他摸摸面颊上冰冷的泪水,尝尝味道。盐,为那些需要盐分的人准备的盐。他料想自己今晚不会去救那条狗,甚至明晚也不会,如果有明晚的话。他在等候迹象出现,他确信(他不敢用比确信更自负的词)那条狗根本不是什么迹象,只不过是许多在夜里吠叫的狗中间的一条罢了。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他利用狡黠的手段来区别作为事物的事物和作为迹象的事物,他就不会得救。那就是他将遭到挫败的逻辑;他感觉到它那颠扑不破的硬度,像狗咬铁链蹦断牙齿似的已经智穷计尽了。当心,当心,他提醒自己:拴在链子上的狗,第二条狗,本来什么都不是,不是启发,只是与狗相似的动物!
他握着拳头,把手插在口袋里,耷拉着脑袋,两条腿僵直得像是棍棒似的,站在街心,觉得狗的唾沫在他胡子上冻成了冰。
这一刻,六十三号幽暗的门道里是不是有人在偷偷地监视他?他不能肯定那个黑影是不是监视者的身体;但即使他认为是监视者的脸的那块颜色较淡的影子,也可能只是墙上的污迹。他盯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有一张脸在回盯着他。是真的人脸吗?他想象中全是躲在黑暗通道里的、胡子拉碴、眼睛闪闪发亮的人。然而,当他走进漆黑的门道时,他十分敏锐地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背脊上顿时直冒凉气。他停住脚步,屏着呼吸,侧耳倾听。接着,他划了一根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