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3)
然而她说的是大实话,比她知道得更真实。他回德累斯顿时拥抱的妻子将会有所改变,将会有他带回去的这个微妙而风情万种的寡妇的痕迹。他通过妻子将会到达这个女人,正如通过这个女人到达———到达谁呢?
他的想法是不是流露了出来?她脸上突然气愤地一红,甩掉了他抓住她袖管的手,上了楼梯,丢下他不管。
他随即也上了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平静下来。他心脏的猛烈跳动逐渐慢下来。巴维尔!他一再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把它当做咒语。但是那个不可阻挡地呈现在他眼前的形象不是巴维尔,而是另一个人,谢尔盖·涅恰耶夫。
他不再否认他和死去的孩子之间出现了一条裂痕。他生巴维尔的气,觉得自己被出卖了。他感到意外的不是巴维尔被拉进虚无主义者的圈子,也不是巴维尔在信里只字不提这件事。可是涅恰耶夫牵涉在里面,情况就不同了。涅恰耶夫不是少不更事的学生,也不是幼稚的虚无主义者。他是那个天字第一号的虚无主义者撤到亚洲的荒漠后,遗留在俄罗斯精神里的蒙古人。而巴维尔什么都不是,只是他军队里的一个步兵!
他想起一本流传日内瓦的、名为《革命者手册》的小册子,据说是出自巴枯宁之手,但思想内容和遣词造句显然都是涅恰耶夫的。“革命者是在劫难逃的人,”小册子开宗明义地写道。“革命者没有个人利益,没有感情,没有依恋,甚至没有名字。他全心全意只有一个激情:革命。他在内心深处已经同社会秩序、法律和道德切断了所有联系。他之所以继续生存在社会中,只是为了要破坏它。”随后又说:“他不指望任何怜悯。他每天都准备迎接死亡。”
他准备迎接死亡,他不指望怜悯:这些话说说容易,但是有哪一个孩子能理解它们的全部内容?巴维尔不能;甚至涅恰耶夫,那个不被喜爱的、不可爱的年轻人,恐怕也不能。
他回想起涅恰耶夫本人的模样:独自站在日内瓦接待大厅的角落里,惹人注意地、狼吞虎咽地在吃东西。他摇摇头,想抹掉那个形象。“巴维尔!巴维尔!”他悄悄呼唤那个不在的人。
门口有人轻轻敲门。马特廖娜的声音:“开晚饭啦!”
他在饭桌上尽量显得愉快。明天是星期日:他提议去彼得罗夫斯基岛上玩玩,星期日下午岛上有集市和乐队演奏。马特廖娜兴致勃勃地要去;出乎他意外的是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同意了。
他同她们约好,做完礼拜后在教堂会合。早晨他出去时,在昏暗的门道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盖着发霉的旧毯子的流浪汉躺在那里。他诅咒了一声;流浪汉嘟嘟囔囔地坐了起来。
他到圣格雷戈里教堂时,礼拜还没有结束。他在教堂的柱廊里等候,那个流浪汉又出现了,睡眼惺忪,身上散发着异味。他转过身,责问流浪汉说:“你在跟踪我吗?”
两人相距虽然不到六英寸,流浪汉假装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他生气地重复了一遍。鱼贯而出的做礼拜的人好奇地瞅着他们两个。
那人偷偷溜了。他走了半个街区后停下来,靠在墙上,假装打哈欠。他没有手套,把毯子卷起来当做手筒取暖。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和她的女儿从教堂出来。沿着沃兹涅先斯基大道,穿过瓦西列夫斯基岛南端,到公园有好长一段路。还没有到公园,他就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愚蠢的错误。音乐台上空荡荡的,滑冰场周围阒无一人,只有几只昂首阔步的海鸥。
他向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道歉。“有的是时间,还不到中午呢,”她愉快地回答。“我们散散步好吗?”
她的好情绪使他觉得意外;更觉得意外的是她主动挽起他的手臂。马特廖娜在她的另一侧,他们大踏步地走着。好像是一家子,他暗忖道:只要有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