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维尔(2)
断断续续地睡得很不踏实。早晨,他头发凌乱,身上散发着气味,去盥洗室时,遇到了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她扎着头巾,穿着一双大靴子,像是市场上的女售货员。她诧异地打量着他。“我睡着了,我很疲倦,”他解释说。可是问题不在那儿。问题在他仍旧穿着那套白衣服。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离开之前想住在巴维尔的房间里,”他接着说。“要不了几天。”
“我们现在不能谈这件事,我很匆忙,”她回答说。她显然不喜欢这个想法。也没有表示同意。不过他已经付了房租,她毫无办法。
整个上午,他都坐在儿子房间里的桌前,双手捧着头。他不能假装在写东西。他的心思转到巴维尔死亡的那一刻。他不能忍受的想法是,巴维尔坠落时的最后一刹那,知道什么都救不了他,他必死无疑。必死无疑的确定性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他要让自己相信,由于坠落时的措手不及和慌乱,由于心理在不能承受的极大痛苦面前会产生某种自我麻醉的作用,巴维尔也许没有感受到那种可怕的确定性和痛苦。他衷心希望情况是这样的。同时,他知道他之所以希望,是一种自我麻醉,免得想到巴维尔在坠落时心里十分清楚。
这种时候,他分不清巴维尔和他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多多少少无非是个念头而已,巴维尔借他的身体想这个念头,而他则借巴维尔的身体来想。这个念头让巴维尔永远活着,一直处于坠落之中。
他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死了。他想:只要我还活着,就让我一个人知道!不管需要多么大的意志力,让我充当那个穿过空中的有思想的动物吧!
他坐在桌前,闭上眼睛,握紧拳头,使劲不让巴维尔知道自己死了。他觉得自己是罗马巴尔贝利尼广场上的特里同塑像,嘴巴前的螺号不断喷出一股晶莹的泉水。他不分昼夜,把生命吹入水中。青铜铸的脖子上的筋腱由于使劲而暴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