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属于艺术史的艺术
及那种近乎妖孽的策划陷阱的嗜好。就是这种嗜好促使作者想出那种怪诞的情节,将戏剧性的表演推向高潮的。这种嗜好来自孤独中的自由冥想,绝望中的奋力迸发,它是源源不断的灵感的生发点,是不服输的棋手的特殊品质之体现。领略了两位作家魔鬼似的幽默的读者,经常会联想到作家本人的气质和他对生活的认识。的确,只有那些对生活过分的严肃,过分地坚持理想主义,一心一意要做一个quot;好人quot;,从而搞得自己处处碰壁、无路可走的人,才有可能发现这条曲折的宣泄通道。这是过来人的深邃体验,这种体验境界同正人君子绝缘,专门向猥琐的小人物展开,让那些黑暗中的游魂得到精神上的慰藉。在同质的幽默的发挥上头两位作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卡夫卡的幽默是艺术狂人和不动声色的哲学家二者的配合表演(想想克拉姆和K之间的关系吧),高潮迭出,妄想联翩,充满了魔鬼附体似的激情;博尔赫斯的幽默虽然也异想天开,相对来说比较沉静,那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晶,长期辛酸苦闷的积淀。也许可以把卡夫卡的幽默称之为进攻型的,将博尔赫斯的幽默称之为防守型的;前者奔放、充盈、丰富、情趣万千;后者巧妙精致。二者在幽默的深度上却非常一致。
读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小说,你还会处处感到作者那种要自己来充当上帝的气魄。他们不是要制造出这个世界里的东西,而是要造出从未有过的东西;他们不是要讲巧妙的故事,而是要讲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他们的作品里有一条界限,那就是凡是已有的,全不是他们感兴趣的,他们的兴趣仅仅只在那种混沌的、孕育着quot;有quot;的quot;无quot;当中。处在有与无之间的迷雾后面的城堡和可以将他们的新世界邪恶地增殖的镜子,就是这种创造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这是一种斩断了记忆的创造,艺术家要获取的,是仅仅属于他自己的纯粹的时间,这种时间同外界无关,只能从生命本体的最深处以自力更生的方式生发出来,其过程也许很神秘,其形式却是可以把握的。下面的一段话很形象地描绘了这种创造:
他知道,模造杂乱无章的梦是一个男子汉所能从事的最最艰难的工作,即使悟透了超级谜和低级谜也一样。因为它远比用沙子搓绳或者用无形的风铸钱困难……为了使工作得以重新开始,他等待着满月的到来。到来之后,他利用下午的时间去河里沐浴净身,还礼拜了天上的神灵,念过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名字的标准音节,然后睡觉。他几乎立刻做起梦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颗心脏的跳动……终于,他有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不能站立、不会说话、双目紧闭的小伙子……他苍白地感到了宇宙的声音和形态。他离去的孩子便是靠心灵的这些细微感觉哺育成长的……魔法师自然也担心那孩子的前途。因为他是自己在一千零一个秘密夜晚里,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想出来的。同上,第101~104页。
那位魔法师就是艺术家本人的化身。他要造出他的世界里的第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影子,同时又是最真实的存在,魔法师在虚与实的两难中打磨着自己那痛苦的精神,奇迹终于发生了。
再看看卡夫卡是如何描述的:
K这一阵一直在睡觉,虽然并不是真正睡着,而是迷迷糊糊半醒半睡,也许在这种状态下他听比尔格说话比起先前在那种困得要命却硬挺着不睡的状态下听起来更清楚,比尔格的话一字一字地撞击着他的耳鼓,但厌恶感减弱了,他感到自由自在,现在已经不是比尔格揪住他不放,现在只是他在时不时地向比尔格的方向伸手摸索,惟恐失去这种享受,K还没有深深沉入酣睡的大海,但已经泡进睡神为他预备的一池清水当中了。谁也不许再来抢走他的这点小小的清福!这时他依稀觉着自己似乎取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292页,河北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