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苍老的浮云三
前挂在树干上的一面镜子。两个人都把屁股撅得高高的,浮肿的嘴脸几乎凑到了地面,畏缩地用两个指头拣出那些踱了水银的碎玻璃片。她从窗帘后面打量这一对,听见发僵的脚尖在地上跺来跺去,看见紫胀的手指伸到口里含着,眼里溢着痛苦的泪水。一夜之间,男人的头发全部脱光了,苍白的头皮令人作呕。隔着窗子,她隐约地闻见了熟悉的汗酸味儿,就是他称作quot;甜味儿quot;的那种气味。烧完报纸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烧的了,虽然外面出着大太阳,骨头却像泡在冰水里,早上起来几乎全身都冻僵了,必须用毛巾发了疯地擦才能让腿子弯转来,不然就像干竹子,一动就quot;啪啪quot;乱响。她不敢用力出气,一用力,鼻尖就出现冰花,六角形的、边缘很锐利的冰花,将嘴唇都割出血来。大柜上的镜子已经用一匹黑布遮住了,好久以来她就不愿照镜子。那一天她突然觉得身上的衣裳宽荡荡的,她剥下衣裳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变得像干鱼那么薄,胸腔和腹腔几乎是透明的,对着光亮,可以隐约看出纤细的芦杆密密地排列着。她用指头敲一敲,里面发出空洞的响声:quot;嘣嘣嘣的嘣!quot;她拿起玻璃罐从水缸里舀出最后一点发黑的水,仰头一饮而尽,她清楚地看见涓涓的细流从胸腔流到腹腔,然后不可思议地消失不见了。她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尿。老鼠终于丢弃了肉块,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洞里去了。她像一条干鱼一样在粗毛毯底下发着抖,quot;嚓嚓嚓嚓!quot;地擦得毛毯响个不停。南风从瓦缝里灌进来了,毛毯鼓满了风,裹着她一起飘离床铺,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然后又quot;啪!quot;地一声落回床上。南风里有股腥味,她一闻到那股味脑子里就出现野兔的幻象,它们总是躲在很深的草丛里。萎缩症已经蔓延到下肢,很快她就要下不了床了。她算了一算,她已经两个月零二十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因为这个,她的肠胃渐渐从体内消失。现在她拍一拍肚子,那只是一块硬而薄的透明的东西,里面除了一些芦秆的阴影外空无所有。很久以来,她就分不出白天和黑夜,她完全是按照内心的感觉来划分日子的。照她算来,她把自己封闭在房子里已经有三年零四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粉虫吃掉了一整把藤椅,只剩下一堆筋络留在墙角;没有喷杀虫剂,蟋蟀却全部冻死了,满地僵硬的尸体;水缸里长满了一种绿色的小虫子,她在喝水时将它们喝进了肚子;一个早上醒来,她发现她的线毯朽成了一堆烂布,用指头一点那布就成了灰;房子中央好久以来就在漏雨,不久就形成了一个小水洼,天一晴,水洼里蹦出几只小蛤蟆。她的腿子里面发出干竹子的裂响,她拖着脚步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看来看去地看了一遍,然后用一根麻绳束起她那一头老鼠色的长发,打开抽屉,找出一瓶从前使用过的甘油,将干裂开叉的指头轮流伸进去浸泡,直到指头重新弥合,然后她小心地上了床,盖好毛毯,决心不再动挪了。她的眼光穿透墙壁,看见那男人将身体摆成极其难受的姿势,在他的长统套鞋里面,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那些瘦骨伶仃的脚趾全冻成了青色,发疯地抽搐,他极力要站稳,脚板在巨大的鞋子底部滑来滑去。quot;所有的碎片都烧焦了……它的有花纹的背上渗出陌生的向日葵的味儿,泥沙割破了暴出的眼珠,忽然,漫天红光,泥浆里翻腾着泡沫,那就像一个真正的结局……哦,哦!怎么回事啊?quot;他咯着血,身体慢慢地倾斜,向铺满了腐叶的地上倒去。她的眼光变得那样深邃,她看见了母亲住的老公馆,那上面爬满了一种绿色的毛毛虫。在一叶纱窗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破洞,麻雀从破洞里鱼贯而入。一阵南风刮来,毛虫纷纷从墙壁上掉落地面,被无数蚂蚁袭击着。在一只破烂的木桶下面有一双开裂的木板拖鞋,她当小姑娘的时候穿的拖鞋,现在那上面奇怪地长着一排木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