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苍老的浮云三
得她老是抱怨那只挂钟的声音,说一下一下就敲在她的心脏上,但是谁都认为她是神经错乱,没人理会她的话。她死于心脏破裂,她临终的那种怨恨表情至今留在她的脑子里。她想痛哭,她的泪腺堵塞,喉咙里发出近似小猫叫的怪声音。她早已忘了哭的方法了。昨天夜里,她和她的前夫突然跳起来,拼着命用头部朝那棵树的树干撞去,后来两人一齐摔倒在地。女儿房里的灯亮了起来,那灯光是古怪的酱油色,他们从深色窗帘的隙缝里看见了她木乃伊似的身体,她全身一丝不挂,灰白的皮肤上长着许多绿的斑点,斑点上似乎还有很长的毫毛。
quot;外面有两条饿狼。quot;女儿鄙夷地说,quot;那孩子完蛋了,瞎眼猫最后一口咬断了他的颈脖。quot;
quot;那真是一个伤心的日子,
瘦弱的金银花纷纷飘落在地……quot;
她一停下来,嘴唇立刻冻僵了,眉毛上也长起了白霜。她划燃一根火柴,吻着那火苗,口里哈出寒冷的白气。火苗熄灭了,她似乎冻得更厉害了,全身硬邦邦的。她找来许多报纸,在地上堆成一大堆,用火柴点燃,让那火苗舔着她的胸膛、背后。火苗越蹿越高,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柔软、灵活,皮肤泛出玫瑰的红色,鼻孔里冒出烟和火星,眼睛里燃着火,恐怖地睁得很大很大。当火苗几乎舔到了天花板的时候,借着晃动的亮光,她看见前夫像一摊蜡一样融化着,越来越矮下去,头部痉挛地一伸一伸,悲惨地打着呃逆,眼珠渐渐收缩为两个细小的白点。quot;我的脑血管破裂了……quot;他可怜地哼了一声,吐出一口黑糊糊的东西。
她的光光的头皮痒得厉害,她使劲去抓,直到抓出了血。她忘不了她失去头发的那件事。那个湿漉漉的秋天,树上的枯叶红得像要滴血,墙壁上渗出黑水。她坐在摇椅里面,惶惶不可终日……然而石磨再一次响起来了,干涩刺耳,震得墙上的石灰纷纷剥落,两只受惊的麻雀被天花板撞伤,破布一样坠落在地,床底的骨灰坛子在跳跃,死人在坛内艰难地辗转。有什么东西落入两片磨盘之间,发出脆弱的一响,像是一声轻微的啜泣,很快又被无情的噪音吞没了。
在街上,前夫紧紧地跟着她,用阴谋家的眼光反复打量她,表情沉重地说:quot;我们老成什么样子了啊!quot;
她的眼光从浮肿的眼缝后面挣扎出来看着他那顶有窟窿的帽子,浑身打着冷战说:quot;你记得我们活了多久了么?quot;
quot;我怎么也记不住,我的脑子早就坏了。这些日子,窗外树上的枯叶一直不肯放过我,沙沙沙,沙沙沙……我们活了多久了?quot;
quot;我梦见过一些事,全是与那个雨天有关的……我一下台阶就滑倒了。quot;
她的眼光摇摆不定,像一只风筝那样在他脸上掠过。天上出着太阳,光线太强,她失去了最后一点气力,风筝回到了她的眼眶里。
quot;我眼前一片漆黑。quot;她诉着苦,扶住了电线杆,quot;我很快就要瞎了。我真后悔,我把它们用得太苦了。quot;
quot;谁?quot;他大吃一惊。
quot;我的眼睛呗。quot;
quot;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从你的房子里走出来,踱到天井里,那时天上飘着细雨,一只猫儿蹲在天井的墙角里哀哀地哭,于是你说:够了。好,一切都会结束。你回到屋里,马上入睡了。quot;
一列火车在远处奔驰而过,悠长地叫着,然后是轮子擦在铁轨上的声音,一节又一节车厢,一节又一节……
quot;你怎么如此肯定?quot;她生气地说,quot;正好相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