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回天
言下之意很明确,谁要是改了九州制,谁就是当今的王莽,谁就是篡夺汉室江山的野心家!你们不就是要让曹操一步步走向皇位吗?何必虚虚假假隔着窗纱说话,有胆子就敞开明说。
董昭满腹怨气,华歆一脸尴尬,但在这么敏感的措辞之前,都不敢再说什么,谁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啊!正思量该如何应对,偏偏在此时又有一个中年官员不紧不慢站了起来:“令君何必如此拘泥?武王不讨殷商,何以开周朝八百年之世?高祖不胜项籍,何以定大汉今日之业?难道这些都是开天辟地就有的?莫说九州制当复,以曹丞相今日之功,又岂能屈居列侯之位?今曹氏三子已为县侯,自古子不可同于父,以下官之见,九州制之后当复五等爵,开其公国以酬大功!”
荀彧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寒气侵蚀了。因为说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的女婿、治书侍御史陈群!他没料到连自己的女婿兼同乡都站到了曹氏一边,没料到这个昔日与孔融称兄道弟的人竟有这么大的改变,更没料到他如此坦然捅破窗纱,公然声称曹操应超登公爵建立封国!这不单单是荀氏家族势力的分裂,也是颍川士人集团的分裂,更是士大夫道义的分裂。他又想起孔融曾褒贬汝南、颍川两地士人,曾断言“颍川士虽疾恶,未有能破家为国者也”。当时荀彧还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岂不是被孔融一语中的?
效忠天子维护皇权的士大夫之节已荡然无存了,群僚们一个个懦弱怕死,希图幸进,随波逐流。荀彧的心凉透了,他已不想再在这个虚伪的殿堂上停留片刻;他恭恭敬敬向天子大礼参拜,起身后将牙笏往腰间一塞,迈步就往外走,当他即将跨出大殿的那一刻,忽然扭过头,鼓足勇气声嘶力竭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难道这天要变了吗?”
霎时无论董昭、华歆、陈群,还是那些作壁上观的群僚尽皆披靡。良心何在?臣节何在?面对如此强烈的质问,他们如何作答?荀彧喊罢这一声,顿觉胸中空空如也,头也不回迈步下阶。初夏的阳光照耀在宫廷的青砖之上,闪烁着一层暖洋洋的白光,而他身上依旧那么冷,冰冷冰冷的。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抗拒并不能改变什么,再有力的辩驳也阻挡不住曹操的行动,一切都是徒劳!
荀彧走了,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隔了半晌群臣才把目光又集中到天子身上。刘协头戴天子冕旒,坠下的珠帘挡住他的脸,群臣也瞧不清他究竟是何表情,只听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唉……散朝吧。”那颤巍巍的声音中似乎透着一丝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