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皇恩重侍女明心志 友情厚铁丐逢圣君
康熙由太监张万强和侍卫孙殿臣护卫着回到养心殿,早有苏麻喇姑冒雨接了。想起方才情景,康熙有点后怕,又颇有点得意。紧张、兴奋、焦躁,激动,各种情绪在心中搅动,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俱全。苏麻喇姑为他除了冠服,只穿一件石青夹纱褂,上面缀着白檀马尾钮带,顿时觉得身心舒展了不少,跟着凉鞋踱了几步,躺倒在软榻上,头枕双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出神。
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心想:“十四岁的人,便这等深沉老练,多亏伍先生教授有方……”她也站着出了一会神,连康熙唤她也不曾听见。
康熙正要再叫。却见苏麻喇姑上身穿着太后赐的杏黄坎肩,荷绿色长裙,在微红的宫灯下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手里摆弄着素红纱绢默默沉思,俨然一枝临风芍药,不禁看呆了。他第一次想到,这个平日冷峻泼辣的女郎,有时竟也如此温柔可人:“我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为什么不可以……”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心跳气喘,又轻声叫道:“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怔,回身走近康熙,问道:“万岁爷,是不是有点冷?”说着顺手拉起一床夹被要给他盖上,康熙却轻轻地推开了,热烈地注视着她,说道:“阿苏,你坐这儿。”
那灼热的目光,任何人都会明白它的意义。苏麻喇姑顿时慌得心怦怦直跳,低声说道:“奴才不敢……”康熙一把拉过她的纤手,轻轻抚摸着道:“这里没人,你只管坐下。”
苏麻喇姑既不能嗔又不能躲,张惶地四面看看,宫女们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只好红着脸挨着康熙身子坐下了。
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只听殿外的雨刷刷地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康熙拉着他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问道:“阿苏,你在想什么,”
苏麻喇姑这时已镇定了许多,略顿一下答道:“奴才在想一直诗。”“哦?”康熙坐直了身子,“你倒吟给朕听。”
苏麻喇姑略一沉吟,低声吟道: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
行行复行行,辗转犹含情。
含情一回首,比我窗前柳,
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鹅。
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
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悲哉两泪绝,从此终天别……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
手裂湘裙裙,泣寄稿砧书。
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
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
愿作罗藤枝,攀树死不休。
死变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倘化断肠花,优得生君家!
康熙原是满腔的爱恋情思,竟被这首诗洗得一干二净。他松开了手,起身来望着殿外凄风苦雨,不禁黯然泪下,良久方问道:“这诗是哪里听来的?”
苏麻喇姑嗫嚅了一下才道:“伍先生说这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李芳树刺血诗’,无出处,也没注朝代,李芳树其人无传无记,只是缠绵悱恻,千回百折之情思,颇能动人心肠。”
“伍先生的高风亮节,实在令人敬佩。”康熙叹道:“听你所言,象是倾心于他,能否从实对朕说说。”苏麻喇姑红着脸不言语,半晌才道:“奴才并无自择之权,惟圣命是听。”康熙点头叹道:”方才是朕失态了,一旦为朕所幸,你和伍先生都会遗憾终生、岂非朕之罪孽——不过这种诗格调过于凄怆,非福寿之语,你也不必常吟才好。唉……”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长叹了一声。
苏麻喇姑屈身跪下道:“万岁爷德高如山恩深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