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史贻直正言弹权臣 刘墨林受命赴西疆
,一时沉寂得荒庙一般。唯独隆科多吊得老高的心落了下来,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地望着摇曳的烛光。雍正目中波光一闪,睃了众人一眼,良久方格格一笑,问道:“你弹劾年某,这使得的。年羹尧刚刚立过不世之功,清廉刚正朝野尽知!朕就是听你的,他总该有个罪名儿吧?拿年羹尧只是一纸诏书,这‘莫须有’三字坏名声,你要加到朕头上么?”他的语气淡得白水一样无味,甚至有点枯燥,但张廷玉跟雍正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深知这主儿愈是阴狠刻毒性子发作,说话愈是寡淡平和,很怕他将史贻直就地处置了,不禁紧紧锁了眉头,思量如何调停。转眼看方苞时,都是泰然自若,只一双又黑又亮的小眼睛不住地眨着,显然也在打着主意。
“回主上话。”史贻直似乎身上颤了一下,立时便收起怯色,从容说道:“自古奸雄之臣,哪个不曾立过功劳?曹操若不荡平张角之乱,横扫诸侯,能当上汉相么?年羹尧西线之战,是赖皇上调度,倾天下之力竭天下之财,前线才有大捷,而年某为防岳钟麒争功,处置乖方,阻川军入青海,以致元凶首恶罗布藏丹增逃适法外。这是他妨功害能忌贤妒才之罪,先前年羹尧举荐诺敏,通省相连欺蒙朝廷,诺敏事发东窗,并不见年羹尧有一字引咎之辞,朝廷自康熙年间清理库银亏空,至今湖广、四川、两广、福建数省银两仍未归还藩库——万岁,您只管去查,亏空官员十有八九是年羹尧的部僚亲信——若不属实,请斩臣头以谢天下——万岁容臣奏完:年羹尧选的官,只在吏部立档存照,遇缺即补,号称‘年选’,年羹尧吃饭,也称‘进膳’,年羹尧的家奴回乡省亲,知府以下官员们行跪拜礼。年羹尧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两,家有私财银两逾千万两,试问从何而来?这次进京三千军士沿途干预民政,聚敛民财,受收贿赂,车骑仪仗超越王仪,见天子而箕坐,遇王公而不礼,试问曹操再世,能如此跋扈吗?”他琅琅而言,数落年羹尧拥兵自重专权欺君,稔熟得如数家珍,一句接一句词锋如刀似剑,真如一篇《讨年羹尧檄》。养心殿人人听得手颤心摇,“……万岁昔年在藩邸即说‘吏治乃是一篇真文章’,登极以来屡下严旨,整顿颓风,以吏治为第一要务。即以此事论之,不诛年羹尧断无办妥之日!大好若忠大诈似直,乞望万岁查月晕础澜而知风雨,奋钧天之威,斩年某与辇下,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天必降祥雨膏泽神州!”他激昂慷慨地说完,连连顿首。
雍正已是听得惊心动魄。弹劾年羹尧,前头已有了范时捷。但范时捷是“造膝密陈”,史贻直却是公然出马。方苞邬思道他们几个议过,眼下断然不到处置年羹尧的时机。只是怎么处置这个胡冲乱闯的史贻直呢?他的眼睑垂下来,目光幽幽而动,想了想一横心,突然失态地大喝一声:“你狂妄!”“啪”地一击案,壶儿、盏儿、砚台都跳起老高!
雍正掩饰着心里极度的矛盾,“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着,终于拿定了主意,走至史贻直面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臣已奏完。”
“你想做逢龙比干?”
“回皇上,逢龙比干是千古忠臣楷模。”
“朕成全你。”雍正极力压抑着冲波逆折的情绪,咽了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水,吃力地说道,“今晚回去别一别家人,明日自有旨意。”
“是……”
望着史贻直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出了养心殿,消失在夜色里,雍正紧咬牙关,强抑着不让眼泪迸出,半晌,粗重地透一口气道:“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退出去,明日再递牌子——哦不,刘墨林留下——我们这边先议一下隆科多的事。”马齐和张廷玉愕然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把目光盯向隆科多。隆科多头“嗡”地一响,心脏急跳,冲得耳鼓哔哔直叫,脸色立时变得雪白,又膝一软已跪了下去,颤声说道:“臣……恭聆圣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