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莽张熙游说西宁城 智东美苦肉诳真情
张熙返回湖南永兴,已是天近重阳。北京城此时秋霜已临,红叶满城,山染丹翠水濯清波,阔人们携友担酒登高消寒,观赏秋景,一般人家已在忙着预备柴炭,贮存冬菜,修理火炕,准备过冬。湖南地气温暖,仍旧竹树繁茂,云蒙雨洒,似是北方刚入初秋模样,山峰翠绕溪流滑畅,举目一望四野伤心一碧。他一路步行回来,顾不得身体劳倦,赶回自己家拜见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一家吃了团圆饭,盘桓了三四天。弘时通过旷士臣送他三百两银子,他留了二百两安置好了家,便到曾家营去寻访自己的老师曾静。
“好好!”曾静听了张熙出去这一年的活动情形,把旷士臣写给自己的信放在烛上烧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欣喜的笑容说道:“不枉我教导你一场,你也不枉这万里奔走。真王是英才好儿郎!贤者不以成败论英雄,何况事情还是大有可为!”一边说一边叫老伴给张熙上饭。他今年五十四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点,头发都灰白了,拉杂辫在一处,略长的脸颜色黑红,两道花白的寿眉下一双深邃的三角眼,时而一闪,透着精明强干,鬓边和嘴角的须髯梳理得一丝不乱,直垂到胸前,有点超俗脱凡的飘逸之感。见张熙直盯盯看着自己,曾静笑道:“我是老了,你倒还是走时模样,只看去深沉得多了。”
张熙见师母端过饭来,忙欠身起来接过,说道:“谢谢师母。”又转身对曾静道:“边吃边谈吧——啊,还是家乡饭好吃!——情形就是学生方才讲的那些,后来三阿哥实在太忙,我和旷老师谈了几次,因不知道老师这边有什么安排,没往深处说。”
“何必说透呢?”曾静一笑,将两本书顺桌子推过来,“这是我的两本书,刚刚校刻出来的样书,你拿去读读——旷士臣他辅佐的是三阿哥,学的是赵高毁秦的路;我学的是张良,走义兵揭竿,天下景从的路,其行不一其心无二。如此而已。”张熙匆匆扒完了碗中的饭,剩下的鱼汤和腊肉兑了开水喝下,揩揩头上的汗,忙拿起老师著的两本新书。只见一本封皮上写着《知新录》,另一本则叫《知几录》,叫了一声“好”,说道:“察情而知几,温故而知新——好!”曾静拈须微笑,说道:“《知新录》都是老生常谈,我写的五胡乱华时的政情民情。还有宋辽金元的,加了自己的读书见识。‘知几’篇采集古今祥瑞灾变,说的是天人感应。文章合为世而著,开章明义还是圣人的话,‘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张熙又翻看了一下,果见《知几录》中密密排行加注:彼年黄河清而天下乱,此年陨石落而英主逝,还有当时名宿的论断及后来验证情形。又以解释形式,从义理和象数细加详评,十分周密圆到。“十几万字的书,一时哪里看得完了?下去再浏览吧。”曾静按烟点火抽了一口,喷着烟雾说道:“还是你走时我说的那句话,大清如今气数已经将尽了。凡将亡之国,必定要出个昏暴之君倒行逆施。你来瞧瞧这个雍正——篡皇位、欺兄弟、逼母后、杀功臣,这且都不去说他。他的政令,一头栽培田文镜鄂尔泰李卫这样的酷吏,一头压制杨名时孙嘉淦这些敢言正臣。乡间士绅要一体完粮应差,草间小民,又逼着人家背井离乡垦荒。他自己宫室车马玉帛供奉,还要聚敛天下之财,无分贵贱良莠一网打尽地整治!纵观吏治,横看民心,他不是个暴君?
“年羹尧是征边立功勋名卓著的大将军,有功于他也有恩于他;隆科多是托孤重臣,威重望高,也是一言不合立下天牢。他这样行事,像岳钟麒这样的人怎么能不疑不惧?”
曾静斜靠在椅上,一边凝望着外边绿得像要流淌下来的山峦,一锅接一锅抽着烟,思索着说道:“你方才说的对,秀才造反不成。要不是张兴仁这样的义烈之臣营救,你已经身首异处了,所以劝岳钟麒起兵确是上策。”“学生愿意再走一趟西宁。”张熙想着老师的话,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