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同舟共济因缘生爱 仗义杀豪血溅街头
闹了!噢?”女人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气,“到德州老家,妈给你买扒鸡吃,我们不吃饼饼,啊?”狗蛋儿四脚踢腾,只是不依,闹:“我不吃扒鸡、扒鸡不好——你说过的不好!——我吃饼饼,我要么我要么!”
海兰察见时机已到,取下三个烧饼来,陪笑道:“大姐,再给你陪个不是——别打孩子了,他不懂事嘛……你这么恼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要知道你是——反正都是可怜人,我那是苦中作乐,再不敢瞎胡闹了!真的!”那女人不无幽怨地看了海兰察一眼,忽然脸一红,迟疑一会儿,遂低头对儿子说道:“这位……叔叔给你,你接……住吧……”
这一下子就化解了二人的不快,反而一路上两人聊家常,说在外头见闻,比长江,讲黄河,偶尔海兰察还上岸买点猪头肉什么的,连艄公也跟着打打牙祭,说说笑话,逗逗孩子,竟是满船笑语。闲话中海兰察才知道,这少妇叫丁娥儿,是德州城外桑各庄人,靠佃租本村富户高仁贵二十亩地过活,却是定租,不管旱涝灾欠,一亩一小石,每年两千斤租谷一两不能缺。丁娥儿两年前死了丈夫,中间看病吃药欠了一屁股债,德州去年旱得寸草不生,债主逼门,业主讨租,收了地扒了房子仍是还不清,住在瓜庵里,村里恶少又夜夜搅嬲,竟是终日以泪洗面,说到伤心处,丁娥儿哭得浑身颤栗,狗蛋儿也跟着妈妈哭,连艄公也跟着落泪。
“那——你去洛阳作甚么?”海兰察拭泪问道:“有亲戚在那作生意?”
丁娥儿啜泣着,说道:“我娘家表舅,是我妈拉扯大的,中了举人,在嵩山县当县老爷。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步儿,妈说去投他打打饥荒。妈把嫁妆衣裳都当了,才凑够盘缠,谁知到他那去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海兰察问:“怎么,他不认亲?”“认是认了。”丁娥儿颤气儿叹道:“表舅说了,人家是外头阔,里头穷。总共那几两养廉银子,给上头送冰炭敬,官面上应酬,还有一大家子人嚼吃使用,各处亲戚都来寻他,实在照应不过来,还欠着几百两什么‘亏空’上头追逼……总之是比我们还艰难!后来,见我走不了,打发了我十两盘缠,说随后再寄些钱来……”她冷冷一哂,又道:“妈从小就跟我说表舅怎么怎么好,有才学、又仁义,听话、懂事——人哪,甭当官,本来兴许还有点人味,一当官就不是人了!小时见表舅,待我真亲,这回去,叫我住在丫头房里,吃厨房剩饭,我一想起他那副脸就恶心。什么脸最难看?变了心的人脸!”
她的牙紧紧咬着,脸色苍白得没点血色,长长的眼睫下汪着泪。这一刹那间,海兰察忽然觉得她很美,不像“大姐”,倒似个……心中一动连忙收摄,沉默移时才问道:“你还回德州作甚么?就在他衙门里泡上,看他怎样?”
“我才没那么下作呢!”丁娥儿恨恨说道,“家里还有个半瞎老娘,我不回去她怎么办?”
“你总得有个打算的吧?”
“打算?”丁娥儿道:“我早想好了,刀子剪子绳子井,要命一条,要血一盆!”
她这般刚烈果决,饶是海兰察杀人如麻,也被震得一凛,随即一笑,说道:“你不要这么想,这不叫办法。这是要命!你要死了,你的老娘孩子谁管?再说——也太可惜了!”丁娥儿遂嘻得一笑,说道:“你是好人看来不假,就是透着……唉……”海兰察笑道:“能落个好人也就成了。兴许我能帮你点忙呢!”
“你?”丁娥儿黑嗔嗔的目光凝视着海兰察,“你能帮我什么忙?再说,我又凭什么受你的惠?”海兰察嘻笑道:“凭我们‘同舟共济’这缘分呐!——你总共欠他们多少钱?”丁娥儿拿他也真没办法,况也渐渐熟惯了,嗔笑道:“一万两!你出得起,我就跟了你当使唤丫头!”
海兰察见她巧笑流眄,掠发挽首,三分嗔怒中倒有七分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