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为什么不过得好点呢?
乐趣:爱躺多久就躺多久,看看《星火》画报和《鳄鱼》杂志,喝点滋补剂,如果想吃就挑好吃的吃,跟知心人聊聊天,听听收音机——不过这都是回家以后的事。要不是东佐娃医生每次都用手指生硬地在他腋下触摸,像用棍子戳似的,那就只不过是剩下虚弱问题了。她在寻找什么,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的时间,是能够猜到她在寻找什么的:第二个新的肿瘤。有时她还把他叫到诊室里去,让他躺下,然后摸腹股沟,同样是那么戳得人受不了。
“怎么样,会转移吗?”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不安地问。他那由于肿瘤的消退而产生的整个喜悦神情顿时蒙上了阴影。
“治疗的目的正是为了不出现这种情况!”东佐娃摆了摆脑袋。“不过还得打好多针才行。”
“还要打多少针?”鲁萨诺夫吓坏了。
“这要看情况需要。”
(眼生从来不把话说死。)
打了12针他就已经那么虚弱了,面对他的验血单医生们都直摇头,然而还得经受多少针啊?骂也没有用,病还是那么我行我素。肿瘤虽然缩小了,但真正高兴还为时尚早。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日子过得没精打采,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床上。好在啃骨者也老实了,不再嚷嚷和顶撞别人,现在看得出来他已经不装腔作势了,疾病也降伏了他。他愈来愈经常地把头部往下倒垂,眼睛眯缝起来,就那么久久地躺着。而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则经常服用头痛药粉,用湿毛巾敷前额,闭上眼睛避光。他们就这样并排躺着,相安无事,躺上几个小时也不发生口角。
在这一期间,宽阔楼梯平台(那个老是离不开氧气袋的小个子病号已从此处被送进了太平间)的上方挂起一幅标语——照例是白字写在长长的红布上:
病员们!不要互相谈论你们的疾病
毫无疑问,用这样的红布,在这样显著的地方,悬挂庆祝十月革命节或五一节的口号会更体面些,不过对于住在这里的病号来说,这一号召也是很重要的,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已有几次根据它来制止病人说些使人丧气的话。
(总的说来,从国家的角度考虑,比较正确的做法是,不要把肿瘤病人集中在一起,而应该把他们分散在普通医院里,这样他们就不会互相吓唬了,也可以不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这样就更为人道些。)
病房里人员经常变更,但从来没有人进来时高高兴兴的,都是神色沮丧、疲惫不堪。只有已经扔掉了拐棍即将出院的艾哈迈占,经常咧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但他只会自得其乐,不善于使别人开心,所以,说不定反而只会引起别人的妒忌。
今天,在那个阴郁的新病人来到之后约两个钟头,时间是灰蒙蒙的下午,大家都各自躺在床上,被雨淋湿的窗玻璃透不过多光亮光,还是在午饭之前人们就想打开电灯,希望夜晚早点来临;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身材不高、非常活跃的人迈着迅速、稳健的步伐,赶在护土的前面走进了病房。他甚至不是走了进来,而是急冲冲地闯了进来,仿佛他知道这里已整好了队列准备欢迎他,而人们等他都等累了。可是,看到大家都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十分惊讶地停住了脚步。甚至还吹了一声口哨。于是他带着狠狠责备的意味颇富兴致地说道:
“喂,弟兄们,你们怎么都像落汤鸡似的?你们都能着腿干什么?”虽然他们并没准备欢迎他,可他还是以半军人的手势向大家致意,仿佛是来上了一个敬礼,介绍说:“我是恰雷,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诸多关照!稍息!”
他脸上没有癌症病患者的倦容,而是洋溢着乐观、自信的微笑,于是有几个人对他也报以微笑,其中包括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一个月来,鲁萨诺夫都是跟愁眉苦脸的呻吟者在一起,这会儿似乎才算来了个像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