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每人都有自己难念的经
另一个叶夫列姆·波杜耶夫,似乎是不应该死去的。
而那个被视老邻床病人的波杜耶夫又怎么样呢?他得救的可能性似乎已没有了。难道真的只剩下喝烨树菌子煎汁这条路?可是信上写着,这东西必须不间断地连续喝上一年。这就需要干的菌子两普特,如果是湿的,就得4普特。这意味着要寄8只包裹。还要求菌子不是陈的,最好是刚从树上剥下来的。这样就不能把所有的包裹一次性地寄来,而是分开寄,一个月一次。谁能为他及时收集那么多菌子并往这里寄呢?而且是从俄罗斯那边寄来?
这事必须得有自己的亲人才能办。
叶夫列姆一生中接触过许许多多的人,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跟他密切得有如亲人。
这本来可以托他的第一个妻子阿明娜收集和邮寄。除了她,过了乌拉尔那边,他没有人可托。但她必定会在回信中说:‘欺死在那围墙里边好了,你这条老狗!”即使这样,她也是对的。
从常情来说,她是对的。可是按这本蓝皮书上的说法,便是不对的。按书上的说法,阿明娜应当可怜他,甚至爱他——不是作为丈夫来爱,而只是作为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来爱。这样,就应当寄菌子邮包来。
书上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人人都能按书上说的去做就好了巴由
这时,地质学家说活着是为了工作这句话,正好飘进叶夫列姆片刻清静的耳朵里。叶夫列姆也就用指甲敲了敲书的封面,对他说了那句话。
而后来,他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于是,疼痛又开始往他的头部放射。
只要这种刺痛不折磨得他受不了,那么此刻会使他感到最轻松、最愉快的事情莫过于动也不动地躺着,不治病,不吃饭,也不说话,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看。
简单地说,就是与世隔绝。
但有人在摇他的腿和胳膊肘,原来外科的一位姑娘已在他床边站了好久,叫他去换药,而艾哈迈占这会儿正帮她把波杜耶夫叫醒。
这么一来叶夫列姆就得起来瞎忙活了。他必须把“起床”这一意志传给6普特重的肉体,强迫自己从床上起来一一叫胳膊、腿和腰一齐使劲,强迫裹着肉的骨头从陷人麻痹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活动它们的关节,让沉重的躯体竖立起来,变成一根柱子,给它穿上衣服,再移动这根柱子经过走廊和楼梯去受无谓之苦——先解后缠几十米长的绷带。
这一过程总是时间很长,又疼,好像是在乏味的噪音中进行。除了叶夫根尼妞鸡斯季诺夫娜,还有两个从来不亲自做手术的外科大夫,她给他们讲解和示范,还对叶夫列姆说了些什么,然而叶夫列姆没有回答她。
他感觉到,他们已没有什么可谈了。所有的话语都淹没在单调乏味的噪音里。
他们把他的脖子缠得比上次更粗,像套上了一只白色的颈箍,他也就这样回到病房里去。绕在他脖子上的东西比他的脑袋还大,此时只有上半个脑袋才露出箍外。
科斯托格洛托夫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他一边走,一边掏出盛马合烟的荷包。
“咯,他们是怎么决定的?”
叶夫列姆想说:的确,他们到底是怎么决定的?在换药室里他虽然好像什么也没听过去,但现在却完全明白了,所以回答得很明确:
“随便到哪儿去咽气好了,只是别死在我们院子里就行。”
费德拉乌惊恐地望着那可怕的脖子,心想说不定他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他问道:
“叫您出院吗?”
这一问才使叶夫列姆想到,他不能再按自己的心愿躺到床h去,而是要准备出院了。
这就是说,随后,在腰也不能弯的情况下,还得换上自己平时穿的衣服。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