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审判
的不可调和丝毫用不着觉得有什么不光彩的!在那个形势大好的诚实时期,在1937年、1938年,社会气氛明显得到纯洁,呼吸变得那么舒畅!所有的撒谎者、诽谤者、过分勇于自我批评或过分卖弄理论玄虚的臭知识分子——统统不知去向和销声匿迹了,而原则性强、立场坚定、忠心耿耿的人们,包括鲁萨诺夫的朋友和他本人,昂首挺胸,耀武扬威。
可是现在不同了,出现了一个什么新的、混乱的、不健康的时代,自己从前的那些立场坚定的进步表现难道成了可耻的事情?难道还要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简直是荒唐。的确,回顾自己的一生,鲁萨诺夫不能指责自已胆小怕事。有什么事情使他害怕过!也许他算不上是一个什么特别勇敢的人,但也找不出他表现过怯懦的事例。没有理由认为他在战场上会害怕,因为作为一名宝贵的、经验丰富的干部,根本没要他上过前线。不应断言他在敌机轰炸下或房屋起火时会惊慌失措,他倒是在敌机轰炸之前就离开了K市的,而房屋起火他也从未遇到过。同样,他从来不怕司法机关和法律,因为他从不犯法,而司法机关一向是保护和支持他的。他也不怕舆论谴责,因为舆论也总是为他辩护。州报上也不可能出现揭露性的文章抨击鲁萨诺夫,因为亚历山大·米哈雷奇或尼尔·普罗科菲伊奇肯定会不让它出笼。而中央一级的报纸不可能过问下面鲁萨诺夫的事情。因此,对于报界他也从来没感到害怕过。
就连乘船横渡黑海的时候,他也丝毫没对海水之深感到害怕。至于他怕不怕登高,这很难说,因为他不是那么没有头脑,会冒险去爬山或攀登悬崖峭壁,而就工作性质来说也用不着他去架桥。
在将近20年的漫长岁月里,鲁萨诺夫的工作属于管理人事档案一类。这一职务在不同的机关里有不同的名称,但实质都是一码事。只有无知的粗鲁人和不明真相的外人才不明白,这是多么精细的工作。在人生途中,每个人都填过不少表格,而每一份表格上都提出相当数量的问题。一个人对一份表格上一个问题的回答就是一条线,这条线永远从那人身上通到当地的人事档案中心。从每一个人身上都要如此拉出几百条线,合在一起就有千百万条。如果让这些线都能为世人所见,那么整个天空就会被蛛网遮蔽;如果这些线变得像富有弹性的皮筋那样,公共汽车、电车和路人便都将无法行动,报纸的残片或秋天的落叶也不会被风吹得沿街飘飞。它们是看不见旅不着的,但人们时刻感觉到它们的存在。问题在于,所谓水晶般纯洁的档案,如同绝对真理,如同十全十美的理想,几乎是达不到的。如果仔细分析的话,对每一个活人,档案里总能写点什么反面的或可疑的意见,因为每个人都会做过什么错事或隐瞒了什么。
由于经常感到这些看不见的线的存在,人们对牵动这些线的人,对管理极其复杂的人事档案的人,自然会产生敬意。这些人便有了权威。
不妨再打一个音乐方面的比喻,鲁萨诺夫凭着他的特殊地位仿佛拥有一架木琴的全副键板,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和选择,在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敲击键板上的任何一只键。虽然所有的键都是木头做的,但发出的声音却各不相同。
有些键板,在操作的时候,特别讲究谨慎、细腻的方法。例如,倘若要暗示某一位同志,本人已对他有所不满,或者直接向他发出警告,让他有所收敛,鲁萨诺夫就善于采用各种特殊的方式打招呼。当那人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不用说,是对方先打招呼),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可以严肃地还礼,但勿须微笑;也可以把眉头一皱(这是他在办公室里对着镜子练出来的),稍稍迟疑一下,仿佛是在考虑,应不应该同这个人打招呼,值不值得,而只是在这之后才给予相应的还礼(这里也有文章:是把头全转过去,还是半转过去,或是根本不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