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桦树癌
完全是另一码事,因为其中包含着犯罪的因素。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盼望——正是盼望——对投机商人采取处决示众的对策。公开处决可以迅速而又彻底地健全我们的社会。
“那好吧!”卅夫列姆也火了。“别瞎亮亮,你自己坐车到那儿去组织收购好了。用国家的名义也好,用合作社的名义也好,随你的便。在这儿你嫌15个卢布的价钱太贵,那就别订。”
鲁萨诺夫明白,要害就在这里。他痛恨投机商人,可是现在,如果这种新药还要经过医学科学院的批准,还要等中部俄罗斯各州的合作社去组织连续的采购供应,那么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的肿瘤是等不及的。
发声困难的新病人,像一家颇有影响的报社的记者,拿着笔记本几乎爬到了科斯托格洛托夫的床上,扯着嘶哑的嗓子继续追问:
“有没有采购员的地址?……信上没写那些采购员的地址吗?”
就连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也准备好了,要把地址记下来。
但是,不知为什么科斯托格洛托夫没有回答。不管信中有没有这样一个地址,反正他没回答,而只是从窗台上下来,伸手到床底下去摸一双靴子。他不顾医院的种种禁例,还是私藏了一双靴子,留着散步时穿。
焦姆卡把药方藏进床头柜里,他不再问什么,只是十分谨慎地把自己的那条腿搁到床上。他没有、也不可能弄到那么多钱。
白烨树有助于治病,但并不是对谁都起作用。
鲁萨诺夫可说是有点不好意思:跟啃骨者发生了冲突(3天来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冲突)之后,现在又对他谈的事情如此明显地感兴趣,而且还跟他要地址。也许是为了讨好啃骨者,也许不是,反正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并非存心,而是无意中提到使他们连结在一起的共同命运,态度颇为真诚:
“是啊!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癌吗?但他生的不是癌)这些……肿瘤…比癌更糟的呢?”
但是,科斯托格洛托夫的心,一点也不为这个年龄比他大。地位比他高、经验比他足的人的信任所动。他用的靴筒上晾干了的深褐色包脚布将脚包起来,一面把皱折处胡乱补缀过的可恶的人造革破靴子往脚上套,一面冲着鲁萨诺夫说:
“比癌更糟的吗?麻风!”
这两个可怕的字以其排炮似的强烈声音在房间里响彻开来。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皱了皱眉头,平和地说:
“这话怎么说呢?何以见得更糟?麻风的病变过程倒是比较慢的。”
科斯托格洛托夫以阴沉和不友好的目光盯着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浅色的眼镜和闪亮的眼睛。
“糟就糟在人还活着就被从世界上清除。硬使他们跟亲人分离,关进围着铁丝网的地方去。您以为这比得了肿瘤病好受吗?”
同这个粗鲁无礼的人离得如此之近,毫无遮蔽地处在他那燃烧着阴郁之火的目光下,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觉得很不自在。
“我是想说,所有这些可诅咒的疾病……”
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人这时都会明白,应该迈出一步迎上前去。但是啃骨者不理会这一点。他对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所把握的这种分寸嗤之以鼻。这时,他挺直瘦长的身躯站了起来,穿上了外出散步作为大衣的那件肥大而又几乎拖到靴子的浊灰色绒市女式长衫,洋洋得意地抛出一句自以为富有哲理的话:
“有一位哲学家说过:人要是不生病,就不会知道什么是寿数。”
他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了卷成4指厚的一条带五角星搭扣的军人皮带,用它束在掩上了衣襟的长衫外面,只是留神没把肿瘤部位勒得太紧。接着,一边揉着一支不等抽完就会自行熄灭的那种廉价的蹩脚“钉子”烟卷,一边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