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性
“我们必须试一试,把主帆拉到顶端。”我说。阴影一声不吭离我而去。这些人都是鬼魂,在缆绳上的重量只不过是一批鬼的重量。的确,如果曾经有过用纯精神力量升起的帆,就非彼帆莫属了;因为恰当地说,整条船上没有哪个人有足够的臂力来完成这一任务,更不消说甲板上我们这些可怜虫了。当然我自己领导了这项工作。他们无力地跟在我的后面,从一根缆绳到另一根缆绳,一跌一绊,气喘吁吁。他们像泰坦神那样劳作着。我们至少干了一个小时,其间黢黑的宇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当最后一根垂缘拉紧之后,我那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认出了疲劳不堪的身影,他们有的匍匐在船舷上,有的瘫在船舱口。有一个伏在后绞盘机上喘着粗气;而我在他们中间就像一座象征力量的塔,与疾病无缘,感到的只是心灵上的病痛。我等了一会儿,尽力消去负罪心理的重担,抵御我的自卑感,然后说:
“现在,伙计们,我们要到船尾去,调整横桅。为这条船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她的运气了。”
约瑟夫·康拉德:《影线》(一九一七)
用一种文本去指涉另一种文本的方式多种多样:滑稽模仿、艺术的模仿、附合、暗指、直接引用,平行的结构等。一些理论家相信,互文性是文学的根本条件,所有的文本都是用其它文本的素材编织而成的,不管作者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致力于文献记录风格的现实主义的作家倾向于否认或贬低这一原则。例如,塞缪尔·理查逊认为他发明了一种全新的小说形式,完全独立于以前的文学;然而,在小说《帕米拉》(一七四○)中,他的那个品德高尚的女佣在历经痛苦和磨难后最终与她的主人结了婚。这一故事情节让人轻而易举就看出是出自童话故事的原型。另一本重要的英国小说是亨利·菲尔丁的《约瑟夫·安德鲁斯》(一七四二)。小说的开始部分是对《帕米拉》的模仿,萨马利坦好人的寓言故事经过重新创造溶入其中,并且有很多段落是以嘲讽英雄的风格写成的。简言之,互文性是英语小说的根基,而在时间坐标的另一端,小说家们倾向于利用而不是抵制它,他们任意重塑文学中的旧神话和早期作品,来再现当代生活,或者为再现当代生活添加共鸣。
一些作家要比另一些作家更直言不讳宣扬这类的指涉。詹姆斯·乔伊斯给他的史诗作品起名来向他的读者提供这种信息;纳博科夫把爱伦·坡的安妮波尔的名字给了洛丽塔的前任。康拉德给《影线》的副标题“忏悔”可能是在传递一种更玄妙的暗示。
这一中篇原本是一个自传,讲述一个年轻的商船船员意外受命担任船长的经历。这个船员当时正在远东的一个港口等待归航,有一条帆船的船长在海上遇难,于是有人推荐他去接替这一职务。出发进入暹罗湾以后,他很快得知死去的船长患精神失常,他的大副认为这个老头已经使船中了邪。当船因为无风而被滞留在海上时,这一担心似乎得到了证实:船员们发烧病倒,年轻的船长发现他的前任毁掉了全部奎宁药品。后来,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有迹象表明天气可能会出现变化。
病弱的水手们听从船长的命令升起主帆,以便在起风时船能随之航行,这一描述以其细节的技术性(垂缘,后绞盘机,调整横桅)表明康拉德是个行家,知其所言—他曾是一名有二十年海上经验的航海高手。但是本段也使人想起英语文学中最著名的诗中的一段,柯勒律治的《老水手之歌》。在这首诗中,死去的水手从中了邪的船甲板上站起来,操纵帆缆:
水手们都去弄缆绳,
在他们过去常常干活的地方;
他们抬动四肢就像抬动无生命的工具
我们真是一帮可怕的船员。
水手杀死了一只信天翁,给他的船带来了魔咒:无风天和瘟疫。当他无意间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