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四
现在是涨潮时候,海水淹没了叙桥的一大段——也许淹没了一半——或者三分之二。已经看不见斜桥脚下的海草,也看不见底下几级石块上容易使人滑跌购绿色奔苔。
马弟雅思望着轮船和斜桥之间那狭狭的一湾海水正在不知不觉地扩大。要跳过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这倒不是因为隔着这一湾水——这一湾水目前依然没有宽多少——而是因为落到船上时有危险:不是落到船边上不能保持平衡,就是落到后甲板的旅客和他们的行李中间。他起跳的地点是斜坡,也增加了他的困难;身上穿的短祆,脚上的厚皮鞋,手上的小箱子,都妨碍着他。
他转过身来瞧那些留在岸上的旅客家属,他们都半侧着身子,他们的两条平行的视线动也不动地迎接船上射过来的相同的视线。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靠在一根支持着上甲板一个角落的铁柱上,很严肃地打量着他,她的大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他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观察他,可是一个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一一一一ra-p是船上一个水手的身体,旅行推销员认为自己认识这个水手。他毫无目的地向斜桥走下去三步,大声叫喊:“喂!”
由于船上机器开动的声音,水手没有听见。登陆斜桥上站在马弟雅思身边的人们立刻转过头来望他——然后其余的人也由近及远,纷纷回过头来望他。
船上的人们看见岸上的人头都朝马弟雅思这边转,也向这边望过来——仿佛很惊异似的。水手抬起头,也瞧见了马弟雅思;马弟雅思向他挥舞着手臂,又喊了一声:“喂!”
“喂!”水手回答,挥舞着手臂表示告别。他身边的小女孩动也没有动,可是船的转动改变了她的视线的方向:她现在大概是望着斜桥上面的防波堤,堤上通向信号台的那条狭窄的路上也站着一群人。这群人的视线也转向马弟雅思。他们并没有改变脸上那种紧张而凝固的表情。
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到得还不算太迟。”
小轮船像往常一样开始转弯,以便把船头对着海口。岛上的居民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防波堤,回到自己家里去。旅行推销员自己问自己今晚在哪里睡觉,还有明晚,后晚——因为轮船要星期五才回来。他还捉摸着岛上有没有警察。接着他又想,不管有没有警察,反正是那么回事。
不过他最好还是能够离开这里,因为这是他的原定计划。
“应该叫喊!他们会开回来的。”
马弟雅思回过头去瞧那个对他说话的人。那是个像城市居民打扮的老头儿,他脸上的笑容可以解释为关切,也可解释为嘲讽。
“算了!”马弟雅思回答,“这没有关系。”
何况他也叫喊过了——当然,他没有马上叫喊——而且也不太坚持。那个水手仿佛没有懂得他是乘不上轮船。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时为什么要叫喊。
“他们会开回来的,”老头儿又说了一遍,“在潮涨的时候,轮船掉过头来是很容易的。”
也许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是一定要离开这儿。”旅行推销员说。
再说,他还要把自行车还给人家,而且要付清租金。他望着海水拍打斜桥——现在大概是海水既不涨也不落的时候。在斜桥的凹角里,回头浪并没有激起高潮。
小轮船的螺旋桨激起了一长串的小浪。可是港口空无一人。只有一艘小渔船在港口中间摇晃,船桅摆动得很厉害。在斜桥下面有被海水溅湿的危险,马弟雅思走上去,到了防波堤上面,独自一人在篮子、渔网和渔具中间走着。
他把没有拿东西的右手放进短祆口袋,摸到了那股卷成8字形的精美的小绳子——在他收藏的绳子中这是一件珍品。人们经常告诉他:从前他收藏过满满的一盒绳子——那是二十五年前或者三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