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开局例行的几步棋走得相当快。一直走到第七步或者第八步棋的时候,才看出一点眉目,好像有一个预定的计划在展开似的。多维奇考虑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由此看出,真正争夺优势的战斗现在开始了。但是说实话,局势的逐渐演变就像每次真正比赛中的棋局一样,对我们这些外行来说,是令人相当失望的事情。因为各个棋子互相交错越来越形成一个特殊的图案。那么对于我们来说,真正的局势如何,也就越来越难以参透。我们既看不出这个对手的意图是什么,也看不出那个对手的目的何在,更弄不清楚,这两个对手当中究竟是谁真正处于有利地位。我们只发现,个别的棋子像撬杠似的向前移动,想把对方的阵线打开一个缺口。但是这样走来走去的战略意图是什么,我们却无法理解,因为这些高明的棋手下棋,每走一步都要预先看出好几步棋。另外渐渐地再加上一种使人瘫痪的疲劳,这主要怪琴多维奇考虑起来没完没了,这显然也开始使我们的朋友恼火起来。我忐忑不安地注意到,这盘棋拖的时间越长,他就开始越来越坐立不安,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时而神经质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时而抓起铅笔,记点什么。然后他又要矿泉水,急急忙忙地把水一杯接一杯地满了下去,显然,他对棋局的联想比琴多维奇快一百倍。每次琴多维奇没完没了地考虑之后,下定决心,用他笨重的手把一个棋子往前一挪,我们的朋友便微微一笑,就像一个人看见期待已久的一件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他马上就回了一步棋。他的脑子转得极快,一定早就把对方的一切可能性都预先算了出来;因此,琴多维奇考虑一步棋的时间拖得越长,B博士也就越不耐烦。在他等的时候,他的嘴唇紧闭,显出一副生气的、几乎是敌意的神气。但是琴多维奇一点也不着急,他顽强地思索着,一声不吭,棋盘上的棋子越少,他停顿的时间就越长。走到第四十二步棋的时候,足足过了两个钟头零三刻钟,我们大家坐在棋桌旁边已经精疲力竭,简直对棋局都有点无动于衷了。船上的军官已经走了一个,另外一个拿了一本书在看,只有在双方移动棋子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睛,瞅上一眼。可是这时候,琴多维奇走了一步棋,便突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B博士一看见,琴多维奇拿起马准备往前跳,他就像猫跳起来之前那样地缩起身子。他的全身开始哆嗦起来;琴多维奇一跳马,他就猛地把后往前一推,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好!这下完了!”说着把身子往后一靠,两臂在胸前一抱,用挑衅的眼光直视着琴多维奇。突然在他的瞳孔里燃烧着炽热的光芒。
我们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去看那棋盘,想弄明白如此洋洋得意地宣告的这一着棋。乍一看去,看不出什么直接的威胁。这么说,我们朋友的这句话一定是指棋局的发展而言,我们这些脑子迟缓的业余爱好者一时还算不出来。在我们当中,只有琴多维奇一个人听了那句挑衅性的宣告一动不动;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这下完了”这句侮辱人的话他压根儿没有听见似的,一时毫无反应。我们大家都屏息静气,只听见放在桌上用来计时的怀表的嘀嗒声。过了三分钟、七分钟、八分钟——琴多维奇一动不动了。可是我觉得,似乎有一种内在的紧张使他那厚厚的鼻孔张得更大了。看来我们的朋友似乎也跟我们一样,觉得这种默默的等待难以忍受。他突然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开始在吸烟室里踱来踱去,起先走得很慢,渐渐快起来,越走越快。我们大家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但是谁也没有像我这样焦急不安。因为我注意到,他的步子尽管很急,可总是在一定的范围内来回;就仿佛他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每次都碰到一堵看不见的栏杆,迫使他转身往回走。我汗毛直竖地发现,他这样走来走去不知不觉中划出了他从前囚室的大小:在他囚禁的那几个月里,他一定恰好也是这样两只手一个劲地抽筋,缩着肩膀,像个关在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