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我必须做自己
的同胞,以至于夜里辗转难眠,惟恐政变延宕而拖长了人民的痛苦。我回想起在我以前经常流连的妓院里,我假装自己是个失恋的伤心人,不久前才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原因是妓女们通常都会特别照顾这类男人。行经警察局时(要是我没来得及察觉而赶紧走到对街),我会试着表现出一个平凡好市民的模样。在奶奶家玩宾果时,我会装成好像玩得很开心,虽然我之所以去那里只是因为我没有勇气一个人过除夕夜。我记得,当我跟美丽的女人聊天时,我会把自己隐藏起来,假装我是一个脑子里只想着婚姻和责任的男人(假定那是她们想要的),要不然我就是一个成天忧国忧民没时间想儿女私情的人,或者是一个敏感的浪子,受够了这片土地上普遍缺乏的体恤和同情,或者,俗气一点来说,我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诗人。最后(是的,到了最后),我想起当我每两个月去一次理发师那里时,我都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个演员,扮演着我所有身份总和的一个角色。
事实上,我去理发师那里是为了放松(当然,是另一位理发师,不是最开始来找我的那位)。然而,当理发师和我一起看着镜子时,我们看见的,除了即将要剪掉的头发外,是长着头发的这颗头、肩膀和躯干。当下我感觉到眼前镜子里坐在椅子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别人。这颗被理发师捧在手里一边问“前面要剪多少?”的脑袋、支撑着脑袋的脖子、肩膀以及躯干,都不是我的,而是属于专栏作家耶拉先生。我与这个人毫无关联!事实如此明显,我以为理发师会注意到,但他却似乎没有察觉。不仅如此,仿佛要强迫我接受我不是我而是“那个专栏作家”的事实,他问了我许多一般专栏作家会被问到的问题,比如说:“如果战争爆发,我们能够痛宰希腊吗?”,“总理的老婆真的是个荡妇吗?”,“蔬菜商必须为物价上涨负责吗?”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阻止我亲自回答这些问题,反倒是镜子里那位让我看得目瞪口呆的专栏作家,以他一贯的卖弄架子絮絮叨叨地替我回答了:“大家都希望和平。”或者,“这么说吧,就算把某些人吊死了,物价也不会下降。”
我厌恶这位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专栏作家,不懂装懂,还自以为了不起地承认应该要接受自己的不足与过人之处。甚至我也厌恶这位理发师,他每问一个问题,就迫使我变得更像“专栏作家耶拉”……就是在这个时候,当我回忆着不愉快的过去时,我想起了另一位理发师,那位走进新闻编辑室提出奇怪问题的理发师。
夜半时分,我坐在这张让我恢复了自我的扶手椅里,双腿伸到矮凳上,倾听着勾起我不愉快回忆的旧旋律中的新愤怒,我告诉自己:“是的,理发师先生,人们不允许一个人做自己。人们不让他这么做。人们绝不准。”我用与旧旋律相同的节奏和愤怒说出这句话,但这些字句却只让我陷入我所渴望的更深的宁静。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一种秩序,在之前的专栏中我曾经提及,而我最忠实的读者也必然能洞悉。那是某种意义,甚至我可以说是一种“神秘的对称”,存在于这整个故事里:通过某位理发师而回忆起另一位理发师造访报社的经过。它是一个象征,暗示着我的未来: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后,夜里,一个男人独自坐在他的扶手椅中,做他自己,就好像一个旅行者,在经历了漫长而崎岖的旅程后,终于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