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最高尚的人
也诉不出苦来!
因此每次我的牲口出去,我一定看好赶车的同志带好水桶和草料,才让他出车。我还嘱咐他们,不走的时候要把它们卸下,休息休息。我们人跑的路长了,还得停下喘一口气,何况它们拉几千斤重的东西?每逢牲口回来,我也得仔细检查,脊背上磨伤了没有?眼睛让鞭梢甩着没有?为着赶车的打牲口,我也不知道向首长提了多少意见啦,为着团结,我不好直接地批评我的同伴,但是如果次数实在多了,我就也忍不住,我就对他说:‘我没有权力管你,但是我有权力管我的马!’”他说着胸膛一挺,嘴唇紧紧地闭成一道缝。
“就是那一次嘛,一匹牲口回来,脊背上磨伤了一大块,把我心疼得什么似的,正巧那夜又下大雨。伤口就是不能淹水,水淹了可痛的厉害!我只好把我自己的被窝给它披上了,再扎扎实实地捆上一道麻绳,这样雨就进不去了。”
大家都点头赞叹了。我们中间有人问:“你一个人饲养二十五匹牲口,再这样细心,可真够忙累的!”
他又笑了笑:“本来还不算太忙,按规定,一个人只要管八匹,因为这工地上的任务重,赶车的人手不够,我就让那两个饲养员同志都去赶车,我一个人把二十五匹都管下来了,这一来当然事情多一些。我每天的工作是这样分配的:早起和午后,牲口出去了,就铡草、煮料、洗槽、清理马棚,牲口回来了,就喂料、刷毛……它们晚上十点吃一顿料,刚刚喂完,我躺下不到一会儿,又到了夜里两点吃料的时候,这样我一夜连两个钟头的觉也睡不上。
“不过,这也怪我自己,把牲口交给别人我总不放心。有时首长们勉强我去看戏、看电影,请别人替我喂马,我去了,人在场里,心在马棚,回来看见马槽里尽是沙土,心里就不痛快!下次我只说我不爱看戏看电影,还是让别人去看吧。”
有人指着他眼上的纱布问:“你的眼睛是熬夜熬坏了的吧?”
他挪了挪身子,说:“也许是,左眼里面长了大疙瘩,开了刀——不要紧的。”
这时已经近午,帐篷下面更热了,我们大家心里更是热烘烘的。我们把摆在他面前一大碗冷开水,推到他面前,又请他把军服宽一宽,他辞谢了,只端起水来,喝了一口。
大家又满怀兴趣地杂乱地问:“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他略带激动地开始了一段悲惨的故事:
“我本姓盐,是河北省武安县人,生下来不久,我的父亲就带着一把三股叉,跟着红军走了。我只吃了一年半的奶,母亲饿死了,奶奶把我抚养到了四岁,叔叔就把我卖到山西左权县一个贫农的家里。此后又辗转卖了三家,最后才卖给这家姓张的,因此我就姓了张。中间我还要过饭,到处漂流。我在田里吃过葱蒜辣椒,不管是苦的辣的,都摘来填肚子,因为从前吃的太多了,现在我一看见葱蒜辣椒,就心中发苦,眼中流泪,我还吃过猪食,让煮猪食的炉火,烫得满地打滚。有一次有个老和尚收留过我,让我在庙里撞钟,庙里有一只洋公鸡,比我还高,它也欺负我,每天把我叮得头破血流,我又逃出来了!日本人我也看见过,他们抓住我盘问我父亲的下落,把我打得半死。美国人我也看见过,他们扔在大粪上的面包,我也捡起擦擦吃了,我实在饿得不行呵。
“我在姓张的家里呆下以后,也下地干活,也当过小工。
一九五五年,我父亲回来了,他已经是个营长,因为受伤,瞎了双眼,退役了。他回家来找不着我,就把我叔叔告下来了。
叔叔来叫我,我坚决不去,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谁知是真是假呢!我叔叔就把我捆在马上走,半路上我又跑回来了。后来我父亲自己摸来了,带着一本粮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替他引着路。我见到他当然不认识,只看见他挂了一身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