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羽化
孜不倦,修真有份,进道无魔。”
“师尊,弟子……”张盛本想说两句自谦的话,但这时候哪顾得上虚礼?赶紧磕头,“弟子领受!”
张鲁心事已了大半,身子渐渐瘫软摇晃,又道:“还有……书案上有道教旨……把他呈与魏王……”
张盛这才注意到一旁明晃晃的绢布,双手捧起看起来:
魏氏承天驱除,历使其然,载在河雒,悬象垂天,是吾顺天奉时。以国师命魏王行天下,死者填坑。既得吾国之光,赤子不伤身,重金累紫,得寿遐亡。七子五侯,为国之光。将相掾属,封侯不少,银铜不少。父死子系,兄亡弟荣,沐浴圣恩。
张盛看罢手都哆嗦了——“魏氏承天,载在河雒”,这种话旁人说说无所谓,但对于一教之主不能乱讲,虔诚的教徒绝对相信这是天命。“以国师命魏王行天下”更是最紧之言,这岂不是说曹操受天师之托主宰天下吗?这份教旨颁布意味着所有天师道教徒转而遵从曹操,都要视曹操为神明,天师没有直接统辖教众之权,那天师道岂不是不存在了?
“师尊……这是为什么?是曹操害了您呀!”
“为我张氏之安危,为天师道无数教民,更为你们能继续弘道。答应我,忘掉仇怨,不要追究此事了。”张鲁很清楚,即便曹操除掉他也不会放过他子嗣后人,天师道无数教徒都会无辜受累。与其大家都被曹操迫害,不如把一切拱手献上,只牺牲他自己,让所有人融入魏国免此一劫。
“此令一出,我张氏三代心血岂不化为乌有?”
“大道甚夷,永存不灭。”张鲁腹内早已痛如刀绞,强忍着说,“道可道,非恒道,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只要一心修真,外化而内不化,有没有天师道又有何区别?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父亲!”张盛再矜持不住,哪还管什么教规,印也抛到一边,抱住张鲁泪如雨下,“您是天师,您不能走!您不是说要以大道拯救世人吗?”
“嘿嘿嘿,”张鲁竟然笑了,轻轻推开儿子,慢慢合上了眼睛,“太上老君生于春秋昏乱之际,若他能凭借道法安定天下,何必西出函谷隐遁呢?度化贵在度心,心之愉悦便乃人之愉悦,人之愉悦便乃世之愉悦。无论何朝何代谁为帝王,若能使世人无忧无虑,即为超脱之时。其实人并非活在世上……”说着他把手缩回,抚在自己心口,“而是活在这里。”
张盛忍住眼泪:“孩儿明白了。”
张鲁盘坐在那里,恍惚间已不再感觉痛苦,反而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自己灵魂要脱离身躯飞上天际,但他还有最后的话要交代:“要抱朴守真……天地之所以能长久,以其不自生……切记外化内不化,性命双修,终有一日能弘大道……终有一日……”他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已细不可闻,渐渐地,嘴唇不再翕动了。
张盛凝望父亲,好久好久,不知为何突然哭不出来了,面对眼前这具尸身竟觉得自己仿佛从来就不认识。父亲曾是纵横捭阖割据一方的军阀,曾背信弃义反叛刘焉,曾杀害张修兼并教众,但是他又度化了那么多百姓,使他们虔诚顺服;此时此刻他真的超脱了,最后时刻竟如此安详、如此豁达,这心如止水的境界远非生命所能局限——真乃一代宗师!
想至此张盛不再难过,他擦干眼泪,敞开房门高声嚷道:“天师羽化了……”
一阵哀声响起,张富、张广兄弟皆伏地痛哭。张卫刚驰马赶到,未能见兄长最后一面,立于中庭捶胸顿足。张盛再未发一言,他还有许多事处理,为了张家、为了教众、为了继承父志继续传道,绝不能耽搁。他收好印玺,揣上教旨快步出院门,信手拉过叔父骑来的马,纵身而上,连连挥鞭直奔王宫而去……